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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五三工商所管辖的五三乡,在当时改革开放时期,是沈阳市乃至全国闻名遐迩的龙头乡,而且我负责的管辖区域又是龙头乡的龙头村——浑河堡村。它不是一般概念上的村落,而是当时沈阳农村经济改革的窗口。
从规模上看,浑河堡足有一千多户,四五千居民。从人员构成来看,大江南北的外来户占全村人口一半以上。从经济结构来看,商、饮、服、修、运、工业、养殖业、种植业样样齐全。其中持照经营的有五百多户,而无照经营的业户也不在少数。也就是说经济改革的大潮中,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这就需要在经济改革前沿的工商行政管理干部,必须把好关,掌好舵。然而,它又要求工商管理干部首先把好自己的关、掌好自己的舵。
原来本以为基层干部,就是底层干部的意思,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工作岗位的责任并不小。管理员实际上是政府派驻一方的经济管理大员,在自己的辖区拿着“六管一打”的上方宝剑,掌握着实际的执法权,担负着保护一方区域经济健康发展的重大责任。
由此,地方政府和企业以及个体工商户,对工商局派驻的专管员格外的高看,一时间登门给我接风洗尘的络绎不绝。在来辖区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请我上酒店的已排了三十多户。我天性不愿意应酬,至今都不喜欢喝酒,为了辖区关系的和谐,只得一一的应付。
我来到五三工商所头一个礼拜天,浑河堡村村长、副村长、会计、治保主任、工业办主任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来了。他们开着皇冠轿车,拉着我来到了市里的一家酒店。
村长在市、区里是有影响、有知名度的人物,首先端起酒杯敬酒,说道:“唐老弟的来路我非常清楚,来咱浑河堡锻炼也好、镀金也罢,都是和我们大家的缘分。在这里为了表示浑河堡父老乡亲对唐老弟的欢迎,我们在酒店备一桌薄酒为老弟接风,希望老弟今天能玩得开心,喝得尽兴。”
随着村长的开场白,众人轮番敬酒,不会喝酒的我,碍于面子自然喝过了量。
本来每到星期日我是必到父母家的,那时没有手机电话,过了晌午老人也没见到我的人影很是惦记。直到傍晚,我才晃晃悠悠进了父母家的门。
父亲问明情况后,看着我又是着急、又是担心,一脸的愁容。我是个孝子,看不得父亲有半点儿的不高兴,一个劲儿地辩解着喝酒过量的原因。
父亲那天真的动了心气儿,对我的批评是不依不饶的。尤其是听说还有三十多个企业和个体工商户,排着号地请我喝酒。老人的脸沉得吓人,认真严肃地告诉我:“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政府的管理者、执法者。你为了管户的面子端起了的酒杯,却丢了国家和政府的脸面!人家为什么请你喝酒?还不是为了日后图个照应。如果请你喝酒者日后违了规、犯了法,你怎么办?你如何处置?它会让你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你知道再往下是甚什么样的后果吗?”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停的琢磨着父亲的话,觉得老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觉得有多虑的一面。因为当时社会的吃喝风挺重的,大凡都是为了上下左右和谐的气氛。吃吃喝喝的事儿,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然而事实上真让父亲说准了。未出一个月,我在辖区巡查时通过一个小学生的举报,在村西头非常偏僻的两趟房,发现了几户弹垃圾棉的。我向他们下了“立即停业,到工商所接受处罚”的通知单。
第二天上班我刚擦完办公桌,就有人找上门来说情了,此人正是上次村里请我喝酒,敬酒最多的浑河堡村的一位村干部。他还是那副总是堆着笑的脸,老熟人似地冲我说:“你昨天下的单子,有两户是我的亲属,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嘿嘿......”
他的那副脸和他说的话,让我反感极了,心里暗想:秃脑袋的虱子,明摆着违法犯罪的事儿,还好意思说情。他使我想起了父亲的话,真是怕啥来啥,幸亏那桌酒是村里请的,他不过多说了点客套话而已。心中暗道:老爸放心吧,儿再也不会喝这面子酒了。
他见我不言声,又紧追着说:“这事儿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抬抬手吧老弟。”
我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正言厉色地问道:“你知道垃圾棉对人的危害吗?你知道这些害人的产品进入市场的后果吗?不是我不放,是法律不能放!”
最后我果断地、毫不留情地处理了这起垃圾棉的案件,在浑河堡村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于此同时,它也引发了自己新的工作思路:工商行政管理工作绝不能满足于面上的工作。
我开始把巡查的触角伸向了偏僻的区域。
有一天在巡查中发现有几户人家,不仅白天紧闭大院的门,而且所有的窗户全部遮挡着窗帘。我好生奇怪,分析到这一定是夜间活动的场所,可能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晚上我和全所的同事把住了每个院门,进行了突击检查。屋里的情形让我们惊呆了:只见每间屋子里都堆满了不明原因的死鹅,尤其是死鹅已不能再用开水退毛,用的全是沥青粘毛,许多化学成分直接侵入鹅的皮内,人食用后非常有害。对于这样的恶意违法行为,工商所采取了强制取缔的手段,当天晚上共端掉了七家黑加工点。
八十二
管理员的工作,还有一部分需要受理辖区业户的办照登记。我在工作中,自然会了解一些前来办理登记业户的自然情况。办照的业户,有的时段来的人多,有的时段来的人少,也属正常。
可是一九九六年那一年,前来办照登记的人特别多,而且人员成分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办照人员自然情况的登记栏里,我发现有许多下乡知青的履历。
记得初冬的一天上午,一对中年夫妇找我办理营业执照。在登记时,我得知他们不仅是同学,还是同一个青年点儿的。最感兴趣儿的是他们下乡的地方,竟然是盘锦东郭苇场和我下乡是一个地儿。两口子是七〇届毕业生的同班同学,在东郭苇场南井子青年营整整待了六年才回的城。
二人一个分到了沈阳手表厂,一个分到了沈阳标准件厂。两人中学时学的那点儿知识,回城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进厂劳动又没有技术,啥好活也抢不上槽,更没了翻身的机会。
当下,碰到企业改革、减员增效、技术重组、精简人员,两口子顺理成章地下岗回了家。为了谋生,他们不得不出来打拼,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
两口子告诉我,他们为了散心,前不久专门回了趟东郭苇场,还到了欢喜岭,并且描述了一番现在的景象。
我给他们办完了执照,自然少不了对“知青”的照顾,两口子乐呵呵地走了。自己的心却长草了,一连几天我的心好痒痒。因为欢喜岭有我太多的经历,太多的记忆,那毕竟是我的第二故乡呵。
隔了两天,刚好赶上休大礼拜,自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抬腿就去了欢喜岭。
那天是星期六,清晨四点多钟。我从家打车到位于北行的辽河油田招待所,赶乘了第一班到欢喜岭的大客车。
大约上午九点多钟,大客车驶进了欢喜岭。打开的车门,传进了人欢马叫的嘈杂声,我好生奇怪。
我下车后看到的竟是一个综合市场,一趟趟紧密排列的摊床,盛载着各种商品,水产、肉类、禽蛋、蔬菜应有尽有。可能是年根底儿的缘故,摆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和琳琅满 目的小百货的摊床,围着很多的妇女。
大姑娘小媳妇挤挤叉叉地在一起,有的挑选着各式艳丽的衣装,有的摆弄着精美的小物件儿和摊主不厌其烦地讨着价,几个孩子在人群里穿来跑去,好不热闹......
我很快走出市场,上了欢喜岭大道,路边的景象更让我吃惊不小......
在我的记忆里,原来这里只有两条交错的土道,欢喜岭分场的两趟房和一个简陋的供销社。除此之外,就是泛着白光的盐碱地和杂草丛生的苇塘了。
这会儿不仅有了繁华的市场,还有了宽阔笔直的柏油路。大道的两旁,一顺水的门市房。许多油田机关企事业的门口,停放着一排排扎眼的车辆,职工宿舍的大楼排列得井然有序,酒店,饭店的门脸显得更是现代气派,自己恍如置身在城镇之中。
然而欢喜岭的巨大变化,只是让自己激动,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副繁华的图景千笔万笔,没有知青汗水涂抹的一笔,找不到一丝知青创业的痕迹。眼前目睹的一切都是欢喜岭的外来品,全是辽河油田的杰作。
我无暇顾及大道上的景物,穿过一条便道,直奔南面荒草萋萋的苇塘,那才是我们知青当年生活的空间、“战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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