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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赵大锁刚要上学校去,奶奶突然犯了疯病。
她大敞着怀,露出那两只干瘪但仍然白皙的奶子,咒出一串肮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托塔天王、九天神女,天上地下所有的王八蛋,你们把我操够了,还要摘我的心,我不给你们酶呀……”
这老婆子是在过五十大寿那天突然疯的。亲朋好友当时正在家里喝她的寿酒,她突然口吐白沫,仰身倒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房顶说:“我闺女让李逵操啦!”
第二天,接到大锁他姑的来信,说是自己在大同搞了个对象,是采煤工人。
老婆子年轻时当过几天妓女,说起疯话离不开那个“操”字,但奇怪的是,她每次说了疯话,过后都要可怕地得到应验。
赵大锁母亲死的那天,老婆子早上还是好好的,后来却突然犯了病。她脱光了衣服,裸着身子跑上街,又哭又喊:“我儿子没人操啦,要操我呀!”
儿子蹬三轮车送牛奶回来,一巴掌把老婆子打昏过去,拖回了家。
中午,清洁队来人报丧,儿媳在清扫街道时,被一辆肇事汽车撞死,光荣殉职。
赵大锁的父亲见到了媳妇儿的尸体。身上好好的,就是阴部被汽车的保险杠刮住了,内脏都戳烂了。
今天,疯老婆子又在咒谁呢?
赵大锁不爱上学,也知道自己学不出什么结果。清洁公司已经同意他顶母亲的缺,只要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去报到了。现在,闹运动、闹红卫兵,该找谁去要毕业证呢?
走进校门,他发现学校里的气氛有些反常。许多陌生的红卫兵拿着皮带和棍棒把住了校门,只许进,不许出。
进校门的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人,头上、脸上血糊糊的,看不清是谁。
赵大锁有点儿怕,转身想回家去,可是来不及了。有人拍他的肩膀,回身一看,是田建国。他手里提着一根粗粗的木棍,木棍的下半截被血染红了。
赵大锁连忙哈下腰,谦恭地向田建国送去笑脸。田建国抬起木棍,认真地看了看棍子上的血渍,又看了看赵大锁,也笑了。
他恍恍惚惚地记得,第一下打击来自脑后。那个抡皮带的人显然是个生手,皮带的铜扣没有击中头顶,却从后面翻过来,砸在脸上。他眼前突然一亮,上眼皮豁开一道大口。
还没有到中午,赵大锁就全招了:爷爷是地主、奶奶当过妓女、爸爸赌过钱、自己考试作过弊、捡了钱没上缴,等等。
“还有最严重的,你没讲。”田建国用木棍指着他的眼睛, “你不说,我们也都知道了。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不想死,就早点儿说。”
“真的没有什么了,再有罪行,你们打死我。”赵大锁双手护着头,缩进墙角。
田建国的木棍没头没脸地落在他的身上。
十分钟以后,他熬不住,终于交代了自己的严重罪行:半年以前,姑姑带着三岁的小表妹从大同来北京。一天中午,他趁屋里没人,小表妹睡着了的机会,偷看了她的……
下午,在操场上召开了批斗强奸幼女犯赵大锁的大会。
当着全校上千双眼睛,田建国把赵大锁一连摔了十几个跟头。
每当赵大锁的头被狠狠地磕在土台子上时,台下都传来一阵阵开心的哄笑声。
几天以前,当田建国在这里被赵大锁摔倒时,这些人也曾开心地哄笑过。
晚上,简单地吃了点儿面包和罐头以后,刘南征找到田建国,说:“那个女流氓是北城地区有名的圈子,从她身上能挖出不少人来,你把她带来,我亲自审,不信就撬不开她的嘴!”
女流氓被带进审讯室。这里以前是校团委的活动室,现在桌子和排椅等杂物被堆进两侧的墙角,中间空出很大的一块地方。
她现在就站在审讯室的中央。头顶上低悬的一盏二百瓦的大灯泡,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是什么出身?”刘南征开始了审问。他阴沉着脸,用手中的皮带一下一下地拍打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发出啪啪的响声。
“革命工人。”她有十六七岁,长得不算漂亮,皮肤很黑,但五官眉眼都会说话,显得很成熟、很机灵。
“说说你的罪行,都和谁在一起……耍过流氓?”刘南征走到她的身边,逼视着她的眼睛。
“那可海了去啦,一天半宿也说不完!”女流氓翻了翻白眼,把头扭向一边,避开刘南征的脸, “少说也有十万。”
“别耍贫嘴,说具体一点儿。和谁?在哪里?”
“怎么?想听着过瘾啊?实话告诉你吧,没什么听头,不如来点真格的。”
“你放老实点儿,否则,我们对你不客气。”
“可以,来什么姐姐我都陪着你。”
刘南征无话可说了。他又退回去,坐在桌子上,审视着那个在强光照射下满不在乎的女流氓,过了好久,他才狠狠地说:“那好吧,把衣服给我脱了!”
“全脱?”
“脱光!”
圈子赤条条地站在灯下,毫无遮掩的打算。她的脸上仍带着那嘲讽的、挑衅的笑。
审讯室里的男红卫兵一个接一个地都走了出去。刘南征也慌了,他低声骂了句脏话,脸孔涨得通红,把头扭向一边。
“你他妈的还要一点脸不要?穿上,快给我穿上!”他气急败坏地叫着,大步向室外走去。
“雏儿,老娘见过你们这号人,嘴上干净,底下流汤,哼,假圣人!”女流氓仍不示弱,冲着刘南征的背影大喊大叫, “有种的你别跑,来荤的来素的,老娘接着。来呀,色大胆小的窝囊废!”
刘南征脸色煞白,五官都变了形,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他猛地转过身来,一个大步跨上去,抓住女流氓的头发使劲地一抡。女流氓仰面栽倒在地上。接着,皮带呼啸着落在她的身上。
第一下抽中了她的脸,第二下,目标是她的下部。
以后,一下比一下更准确、更凶狠。
她翻滚着躲避,但是,那个部位是永远也躲不开男人的攻击的。大腿内侧的肉翻了起来,两条腿上溅满了污血。
田建国和其他几个人默默地看着,没有人敢于或者愿意阻止这种野蛮的殴打。
没有人注意到,在毗邻的教室里,另一场殴打也在继续着。
这里,挥舞皮带的是陈北疆。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比刘南征冷静、沉着,更带有女人的自信和目的性,因而也更令人生畏。
皮带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落在赵大锁的身上。他静静地俯卧在地板上,不再挣扎扭动、不再哭喊告饶,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皮囊,对任何一次击打都无动于衷了。
陈北疆也同样地平静,在她那张生动的、有着牙雕般光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但是,她的每一次抽击,都是极为认真、一丝不苟的。有时她抽击一下之后,稍微停顿片刻,看看皮带,再看看地上的那具人体,好像在品味着其中的哲理。
天快亮的时候,赵大锁翻了一下身,似乎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扶着墙壁费力地站起身来。
“我要喝水。”他说。语气非常安详、平淡。
“给他!”陈北疆命令旁边的人说。语调沉着、坚定、自信。
一大饭盒冷水端来了。赵大锁捧起饭盒,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下去。他动作平稳,一滴水都没有洒落。水喝完了,饭盒从他手上无力地掉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背靠墙壁,先是闭着眼歇了一会儿,然后,他睁开眼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当他的目光落在陈北疆的身上时,定住了。很久很久,赵大锁一直在看着陈北疆,仿佛竭力要记住些什么。
最后,他喘了口粗气,笑了,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操你!”
说完,他的身子猛地往上一挺,喉咙里打了个很响的嗝,一下子就扑倒在地板上。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喷出去很远。
他死了。
血溅到了陈北疆的鞋上,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她的表情仍然很平静。
她转过身,走了。
第二天,赵大锁的奶奶,那个从前是妓女兼地主婆,后来是预言家的疯老婆子也死了。临咽气之前,她说:“天上掉下两颗星,地上升起三颗星。他要给他自己报仇。”
没有人留意她的胡言乱语,就把她埋了。
奇怪的是,她最后的这个预言竟没有带上那个污脏的字。
不过,没有脏话的预言,还是可怕地应验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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