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军魂在我心中》
3.青青乌拉草 深深黑土情
散文
那是在上个世纪1968年9月13日,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我们上海第二批支边青年三百余人来到北大荒。眼前的情景令人惊愕,然而燃烧在心中的却是一片纯情的忠诚。从温暖的大都市到苏联边境的黑龙江,上海知青不知道严寒的冷酷无情,任凭第一次接受风寒霜冻的洗礼了。幸亏在北安下车时,解放军热情地送来了军大衣,一股暖流温馨全身,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军人。旋即让我们下放到连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和几十个知青分到一师五团七连,就是现在的世界自然遗产——五大连池、尾山脚下,那是一片古老的原始森林和火山堰塞湖。
那时的连队像个荒凉的村落,稀稀疏疏几十户农家,简屋贫困。老乡冬天外面只穿一件黑棉袄与大衣,一直到春天才敢换下。那个农村后来突然要变成军垦农场,设施都跟不上。我们住在老乡家中,睡在炕上,吃的是大楂子饭、小米粥,很少有肉和青菜,用水要从深井里用辘轳摇上来,尤其是冬天,手一沾在摇把和水桶上像胶水一样粘手又冻又痛又麻。大家思乡心切,痛哭流涕,天天盼望上海来信来邮包。自然邮递员张师傅(张承高?)成了知青中最热门的人物。
初见张师傅的感觉:三十开外,瘦小个子,穿一套黑色紧身的衣裤,一头乌发,长脸,挺直的鼻梁,一对善良的鸽子眼,逢人便笑,为人忠厚老实。因为抽烟,牙齿都已发黄,脸上布满皱纹,有时一阵咳嗽更显得老气横秋。天冷时他会戴一顶灰色的狗皮帽,两旁帽檐向上翘,走路时抖动着;他双手常常插在袖笼里,背有些驼。那时我特别钦佩他办事的认真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我心想:当他穿上绿色的邮递服时,一定会变成一位最优秀神气的绿色天使。
当然,无论知青怎样纠缠他、翻他的邮包袋,他都不会嫌麻烦,总是耐心周到地微笑着解释、服务到家。他每天要跑三十多里地去团部取信件和包裹,累得他气喘吁吁,家里的事也顾不上做,同情之心让我产生了要帮助他的愿望。当我和他谈起时,他却很担忧,怕我一个单身女子,行动不方便,可他最终招架不住我的坚持。平常每天清晨由我到知青点宿舍把信收齐交给他,星期日、我却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冰雪交加都会替他送信。一个人跑团部,三十里地来回要三个小时,路上荒无人烟,猛然间还会从地里窜出几条野狗与我较量!自然是“兵置死地而后生”,我一路跑一路打,浑身冷汗加热血翻腾、无地自容呵!背着沉重的邮包是我的命根子。中午将就吃一顿冷馍,因此伤了脾胃,时常吐酸水,让我真正体会到邮递员工作的辛苦无序、但张师傅每天都这样起早摸黑、风雨兼程,累得满头大汗的,可他却像小孩一样憨厚地笑起来乐此不疲,老乡亲这种朴实无华的精神真叫人感动!
因为跑长路,我的棉胶鞋特别容易坏,脚感到特别冷。母亲亲手编织的毛线袜早已补丁加补丁,膝盖痛得要用拳头重重地捶打。我正发愁,乐呵呵的张师傅给我送来了一大坨乌拉草,这是他们特别加工过的草,细细长长的像麻线,柔和得似丝绵,光亮得像长发,说是永不枯萎。我瞧了半天,惊奇万分,垫在鞋里一团团如温暖的“小绵羊”,直到那刻我才相信乌拉草的功能。我感谢邮递员老张,他只是腼腆地笑了,黑的眸子、长的睫毛,在雪雾中闪闪发亮,他摇着手说“不用谢,俺是方便採来的,只要你脚不冷就好。”我同时感到有一股暖流冲击心头,这北大荒人的真情实意催人泪下。想不到聪明的东北祖先把“人参、貂皮、乌拉草”珍为三宝。发现乌拉草的祖先太够智慧,而这小草却使我这个南方人又肃然起敬;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地广阔无处不神,因此我挺想弄清乌拉草的来历。
乌拉草生长在大草滩和荒草甸间。无论风暴雨雪皆不怕,如常青的松柏。那一团团、一蒲蒲像龙须般的三角型锋利的长草向四面扩散发展,随风飘逸,轻盈而细柔,丝丝连根,默默成长,无忧无虑;虽平凡尚为人类带来如春的温暖,真是功德无量。我思考着:世界万物并不都以价高而名贵,这平常的小草以它给人类所做出的贡献而彰显其价值真是超然。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有乌拉草的地方大多是候鸟群的栖息地,这温暖过无数生命的小草,大自然留恋它,东北人和他惺惺相惜。这不起眼的小草、更让我始终难忘那些北大荒老乡亲、淳朴可爱的深深情谊。
半年来,我和老乡们朝夕相处,心心相印。突然在春寒料峭的1969年3月,我要调到团部宣传队去吹笛子了,真有点难舍难分。老张一家人更是泪眼纷纷。他爱人年轻,拖拉着五个孩子,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那惨景真让我凄叹落泪。可他还是请我到他家去吃羊肉饺子,说为我饯行。炕上席间温馨如春,香喷喷的饺子、浓蒜辣的姜味、热乎乎的葱汤,真是吃得温暖。老张话不多,心底好,长长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的爱人,个子不高,但热情爱笑,大声叮嘱我在外要小心,有难处来找他们。圆圆的脸显得十分和蔼可亲,短短的话语充满着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在北大荒没有亲人,我顿时感到他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激动得潸然泪下。离开他们前夕,我和瘦于红替他家的屋顶、墙壁都用报子糊上了一层,因为老百姓每年都待糊一次新墙,年岁越长纸墙就越厚。他们舍不得我又哭了,我也很难过,但又舍不得放弃手中的笛子,心想这次调团部去未知是好还是坏?······
送别的路长漫漫,老张执意要驾马车送我。冰雪初融,道路泥泞,一路颠簸,人生的路也是如此崎岖难行的呀!猛然间,我感觉寒风刮脸一阵阵刺疼、我听到骏马呼啸毫不停蹄地向前、我闻到旷野发出浓厚的泥土清气、我看到张师傅在偷偷地用袖口抹眼泪、我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然深深地扎根在七连、老百姓的心里······人世间有什么比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更令人感动的呢?此生难忘!此文留念!
此刻,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张师傅送我的乌拉草——清香扑鼻,一时间感到心脏在激烈地跳动,无法控制。我身边坐着一起送我的好友郑慧琦、瘦于红、徐桂清、董亚平、孙昌玲、眭康梅、徐安祺、吴红英等南北知青们,也在一边暗暗流泪。我又一次要经受住与老乡、战友们告别的心酸与痛苦······
斯时,白马依然奔驶,那一瞬,彼此无须多言,用眼神表达依恋、用坦诚祝福关爱——难舍难分。我在心中讷讷着:七连的父老乡亲们、我的战友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深情厚谊;诚然,乌拉草亦将成为我终身的“护身符”和永远奋斗的精神力量。
写于2011.8. 修改于冰溪河 2013.3.12
我与上海战友当年在五大连池尾山脚下劳动(其中有一叶北大荒的小草)
左下集体照
第一排左起:黄淑芹 杨七芝 孙昌玲 徐安琪 王启玫 李东东
后排 左起:吴红英 眭康梅 谢彩玲 董亚平 赵燕霞 郑慧琦 沈国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4-4-15 16:01:04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