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武当剑 于 2014-12-28 19:17 编辑
《清清的东台河》 武当剑
“我的生命的小溪啊，如今已是杂草丛生、干涸荒芜。” ——大卫.科波菲尔 离开农场四十多年了，这四十多年过得如此之快，好像所有的回忆加在一起也没有之前在农场的几年所留下的回忆多。这就是青春的印迹，也是烙在知青心底的心路痕迹。
绵延于苏北平原的东台河宽阔舒缓，清澈澄净，穿过农场注入大海；那绿草如碧丝的河岸，那高高的河堤上幽深的刺槐林，是我心中一幅永远的油画。
每天中午，随着由远而近的机器的突突声，从东台县城开来的小班轮到达东台河入海处的闸口。从船上伸出一条窄窄的木跳板搁到河岸上，三三两两的旅客从跳板上下来，三三两两的旅客又从跳板上登船。那些年我们经常在河岸边等船，不是接从故乡回来的同伴，就是送回城探亲的战友。
夏天的傍晚，下工以后男知青们结伴来到东台河边，脱了衣服下河游泳，順着河流游出去一、两里远，然后又游回来穿衣服。东台河很深，当地的小孩让我们见识了潜渡东台河的绝技：双手抱一块石头，踩着河底往对岸走，憋不住了上来透口气，再潜下去抱着石头继续走。
秋天的东台河是捕获螃蟹的绝佳场所。当地的农工用一条破渔网裹着几块砖头扔到河里，过一会再把破渔网拉上来，上面就缠住了许多螃蟹。原来螃蟹也是洄游动物，秋季要回到海里产籽，小蟹苗在海里孵化后再回到内河生长。看着农工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逮了这么多鲜美的大螃蟹，我常常会遐想：如果能透过河水看到河底，一定是一幅浩浩荡荡的螃蟹游行的壮观场面吧！当地的农工把吃不完的螃蟹放在澡盆里用木板压牢，这样螃蟹就死不了。当知青上门想买几斤螃蟹打牙祭时，农民就把装着螃蟹的澡盆从床底下拖出来。当时一斤膏肥黄满的螃蟹只要两角四分钱。
东台河只在团部所在的花舍镇上有一座桥，然后就是往东三十里外的闸口才能过河。河南边的连队可以用四头牛拉的巨大的木牛车过河，那场面也很有趣：河面上露出四个昂起的牛头，后面浮着方方的木牛车，车上推着货物或坐着人。
团部和闸口之间的十一连有一个简易渡口，在河的两边各钉一根木桩，拉上一根粗铁丝，船工站在小木船上拉着铁丝来回摆渡。遇到河上有船只通行，只需松开铁丝让它沉到河底，待船只通过后再将铁丝拉起就成。
1970年夏天年我被派到河南边的十一连蹲点。有一天夜里忽然听到外面有哭声，起来打探以后才知道白天有一个农工的女儿在棉花地里劳动时被“五步倒”毒蛇咬伤，等抬到家里再请人帮忙往团部医院送，送之前先得烧饭让抬担架的小伙子们吃饱肚子，时间拖得太久了，刚渡过东台河人就死了。可怜一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还没有享受到生命的精彩就匆匆离去了。
带我到十一连蹲点的是一个团部的老干部。我们俩住在一个农民的家里，主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寡妇，家庭出生不好，也没有小孩，家里就她一人。这寡妇很热情，经常做韭菜涨蛋给我们吃，我想她是在巴结这位团部的蹲点老干部。
十一连也是农工和知青混编连，连里有来自镇江、无锡等城市的知青。连里的女知青特别喜欢唱歌，晚上许多女知青聚在一起合唱，那婉转的歌声在夜空中飘荡，令人陶醉也令人遐想，却也常常勾起思乡的惆怅。我住的房东家孤零零地座落在连队的最北面，晚上我经常独自拿一张小凳坐在房东屋前的晒场上，一面仰看天上的星座一面欣赏夜空中飘来的阵阵歌声。在十一连期间除了晚上开会或学习，我很少接触到十一连的知青。但是连里有几个女知青很大方，晚饭后经常踱到我的住处和我闲聊。其中一个姓Z的女生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梳着两条辫子，脚上喜欢穿男生常穿的那种两侧有牛筋的黑布鞋。
我们在学校读书时男生和女生是不讲话的，老师批评这叫“封建的男女界限”，批评归批评，男生和女生之间基本上还是很少讲话。这习气一直延伸到农场，开头的几年男女生之间很少交流，表面上也互不关心，下放几年以后这荒唐的学生气才渐渐消弭。
有一天傍晚我順着蜿蜒的田间小路从外面回来，快到家时看见草丛中的小路上盘着一条土褐色的蛇，立即想起不久前被“五步倒”咬死的那个女孩。我回家拿了一把镰刀，然后返回去朝着毒蛇一阵乱剁，蛇被剁成了几截，我的白衬衫袖口也沾上了两滴蛇血。
晚上吃了晚饭后换了衣服，然后用脸盆端了水蹲在门前晒场上洗沾上蛇血的衬衫。忽然Z女生从夜色中走来，笑吟吟地对我说：“洗衣服哪？”
我抬起头说：“嗯！今天打死一条蛇，蛇血沾到袖口上了。”
Z女生一面挽袖子一面走过来抢我手中的衬衫，嘴里说：“我来给你洗…你们男生不会洗血迹…”
我说：“不用，我的衣服都自己洗，有什么不会的…” 但Z女生硬是从我手里扯过衬衫，然后蹲下身子动手洗起衣服来。这下倒轮到我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她洗了。当时心里在回想她说的话：“你们男生不会洗血迹…” 这话是什么意思？女生为什么会洗血迹？
正在瞎想，Z女生又一面洗衣服一面抬起头来笑吟吟地对我说：“…你这件衬衫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孬，布料是线府绸的…”
我又无语，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件衬衫是什么布料的。
每次和Z女生聊天我都很谨慎，我可以欣赏她充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庞和阿娜的身材，可以感受和她聊天的快乐和被她眷顾的心动，但从不牵扯会挑动神经的话题。我从没邀约过她，但晚饭后有时却会期望她能出现。
过了些日子蹲点结束了，离开时老干部一句话，我们俩就收拾行李走了，和谁也没打招呼告别，我又回到了我的连队。
秋天到了，我又被派到更往南边的六连蹲点。从我们连到六连要在几乎无路的荒草滩上步行好几里路。一到深秋，海滩上一望无际的茅草就变成了紫红色，天鹅和大雁也飞来了，因此当地的农工都把这茅草叫做“雁来红”。
海滩上刺猬很多，这家伙满身硬刺，遇到天敌蜷成一团，猎狗也拿它没办法。但草滩上偶尔会看到血淋淋的刺猬皮，那是老鹰和黄鼠狼干的。老鹰的双爪有鳞片护着，根本不怕被刺；而黄鼠狼只消对着刺猬的头放一个屁，刺猬就被毒气麻痹而放开了蜷缩的身体，然后就被吃得只剩一张满是刺的皮。
海滩上还有一种比鸽子大些的海鸟，会一面在空中怪叫一面朝你头上俯冲，第一次遇到时被吓得汗毛直竖，后来听说是因为你靠近了它草丛中的巢穴，它才来驱赶你的。
海滩上最大的动物大概就算獐子了，其实也就和小鹿差不多。有几次组织海滩大搜查，千余人一字排开往海边走，拿枪的基干民兵少，拿扁担锄头的普通民兵多。没逮着过国民党特务，却逮着几只獐子。
有一次我回连队看我弟弟，他是和我一起来农场的。第二天回六连时我弟弟送了我一程，分手后我径直在齐腰深的茅草滩上往前走，天空澄净透明，心情也十分轻松。走着走着居然迷了路，转了半天才找到往六连的小路。后来再回连队时我弟弟笑着说：“我站在原地看着你，你连头也不回，然后眼看着你方向偏了，拼命喊你又听不见…”
六连的蹲点结束后我再次回到连队。
转眼又到了第二年夏天，有一天我去团部参加一个会议，结束后只有搭便车回闸口，正好有一辆大拖拉机拉了一拖车化肥要往闸口去，我就爬上去侧身坐在化肥袋上面，双脚踩着车帮。拖拉机颠颠簸簸地在土公路上开着，我无聊地看着眼前晃过的景色。
不知开了多久，沿着公路边出现了一片狭长的棉花田，一大群人正躬着腰分散在棉花田里劳动。拖拉机开近时棉花田当中忽然有个人好像朝着我挥手，我定神一看，居然是十一连的Z女生，她满脸的兴奋，正垫着脚朝我举着手臂大幅度地左右挥动。我心里猛地一震，但这意外的一幕把我惊呆了。大拖拉机突突地载着我开过去了，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忽然Z女生自觉失态，猛地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熟悉的背影…
“夏天过去了 可是我依然十分想念 那一个个可爱的早晨和黄昏 像一幕幕图画呈现在眼前…” 这篇小学时代的课文我永远难忘。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起在农场的一切，这篇课文就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2014.12.28.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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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8 19: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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