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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牌 作者 海嗨 站牌歪了。 十度，二十度，三十度，十五度。 到底是歪了多少度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反正也没有哪一个闲人拿一根垂线量过。 有人说这是王维汉的功劳。 你看他不好好站立，而是用他那磨盘大的后背重重地倚在那根方形不锈钢管上，这站牌哪有不歪的道理。 也有人说这不光是王维汉的功劳，把这站牌倚歪的还另有其人。 还有人很肯定地说不光是一人两人，而且还大有人在。 当然了这不能光怪王维汉他们，是不是还应该看看这不锈钢管有什么质量问题？是不是地产钢？地底下埋的水泥标号是不是达标？还有是不是三无产品？这还不算还应该叫公交公司的领导查查他的采购员有没有什么腐败问题？吃没吃回扣？这个问题很关键。 其实这与咱们无关，上级有纪检部门让他们去办吧。 有人说这大冬天的幸亏有北风刮着，要不的话那站牌向北歪的还厉害。 王维汉可不管那一套，他把个宽大的羽绒服紧紧地围在身上，远看就像一头肥大的猪，他再把羽绒帽子戴紧了，那就像一头熊了。 不管像什么，只要身上感到不冷那就知足了。王维汉一边挪动着双脚一边想。 呼呼，北风使劲地刮着。 王维汉的后背死死地顶着那根不锈钢管。北风你刮吧，你有本事连我也刮跑吧，他在心里说。 这站牌叫万国公墓站,是当地政府特意为市民祭扫公墓而设立的,当然也方便了山顶上和山下的村民出行。 该死的站牌怎么偏偏就设在那山顶上，虽然那山不算高，可那也叫山啊，不能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那样北风或许能刮得轻一些。王维汉一边擦着鼻涕一边想。 北风呼呼地刮着，时不时地还夹杂着雪花。 上午雪下得大，王维汉没来。 等吃了中饭雪小了他就坐上了公交车。 来到墓地他发现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当然除了自己之外。 他三转两转找到了他老婆的坟墓，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蹲了下来，他用那冻得发紫的手从皱了吧唧的塑料袋中摸出了两个香蕉和两个桔子放在了他老婆坟前的平台上，他知道他老婆生前有糖尿病让她吃两个香蕉补补钾，他知道他老婆生前有哮喘病让她吃两个桔子压压喘。随后他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还有些体温的大苹果放在了他老婆的坟头上，他这是让他老婆在那边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王维汉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就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要像坐在炕头上一样地和他的老婆说说话。 对了对了，还有香。王维汉一下子想了起来。他知道最近他的脑子有点犯糊涂。 呼，一阵北风刮过，把地上的空塑料袋带走了，不一会儿就和天上的黑云混在了一起。 王维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擦了一下鼻涕，随后就快速地揭开了羽绒服的纽扣，从上衣兜里摸出了用牛皮纸卷的一根长管子，他很小心地从里面倒出了三支香。 呼呼，北风调皮地把王维汉后背上的羽绒服掀起，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在他的后背和羽绒服中间乱串，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北风你行行好停停吧，让我把香点上吧。王维汉一边不停地念叨着，一边用左手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在胸前啪啪点着火，他右手拿着香很快地凑到了火苗跟前。 呼，一阵风过来把打火机的火苗吹灭了。 王维汉啪啪地又点着了火，他很麻利地又把香凑到了火苗跟前。 着了着了，三支香好像通灵气竟合伙冒开了烟。 王维汉急忙把冒烟的香头举到自己的嘴前面呼呼地吹着风，不一会儿那香出了明火。 呼，一阵北风刮过扑灭了那香头上的明火并且快速地带走了冒出的青烟。 王维汉很小心地把香插在了香炉上。 老婆子，今天是正月初五，你可别说我来晚了啊。王维汉在嘴上叨叨着。 年前王维汉把窗帘和沙发垫子等等该洗的都洗了,又把房间打扫了个遍，他知道他老婆爱干净,随后他就忙着年夜饭,什么该炸得都炸了,该煎得都煎了,该煮的都煮了,该熏的也都熏了,本来这些都是他老婆干的,现在可好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等到了三十那晚上，三个儿子儿媳妇和三个孙子都来了，那个热闹劲就不用提了。 趁着高兴王维汉拿出了三千块钱分给了三个孙子，他又掏出了三千块钱说，这是你奶奶的…… 他的孙子刚要接钱，他的大儿媳妇止住了说，奶奶那边的钱不能要。 王维汉的心咯噔一下就凉了，他眼睁睁地看见他的三个孙子伸出的小手又缩了回去，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他大儿子看见了说，爸，你这是干嘛呢？ 王维汉摸了一下眼泪说，我眼睛不好，有沙子，有沙子。 二儿子说，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王维汉点了点头。 三儿子说，别想三想四的，要往前看。 王维汉小声说，往前看往前看。 老婆子你千万不能说我来晚了啊。王维汉一边叨叨着，一边用手摸了一下墓碑上他老婆的名字，刘秀兰，刘秀兰，这刘字就是他老婆的脸，这秀字就是他老婆的身子，那这兰字就是他老婆的腿，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王维汉在他老婆的脸上摸着，就像在家里他每天摸着他老婆遗像前像框上的玻璃一样，那玻璃快叫他摸透了，他知道顶多还有两年，到了两年他就能摸到他老婆的脸了，算算自己也有八十四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到，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 等儿子儿媳和他的三个孙子都走了，他就一边摸着他老婆的脸，一边抹着眼泪。 第二天是初一，大儿子来电话说是要过来陪他。 他摆了摆手说，别别，你开大客车拉着一车人不容易，千万别分心挂记着我。 二儿子来电话说要过来陪他，他说不要来不要来，你是医生，现在正需要你，你照顾好病人就行了。 三儿子来电话说也要过来陪他，他说你单位破产你下岗了，你赶紧找活干干吧，别管我，我挺好的。他知道三儿媳有病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幸亏有个固定电话，三个儿子还轮番来问问。王维汉感到知足了。 要说孝顺三个儿子不相上下，他们三番五次地说要给王维汉买个移动电话，可都被他严厉拒绝了，要那玩意干什么？一个老人不出门有个固定的就行了。 三个儿子都知道他们的爹就是倔，像一头驴。 呼，一阵北风刮过。 王维汉哽咽着说老婆子你心太狠了，当初咱俩说得好好的，要白头到老白头到老，你可好自己老早就走了,老婆子你也太无情了。 当初你说我无情，我怎么无情了呢？ 咱俩是父母包办的婚姻，等到了结婚的那一天我才看清了你的模样。 时间紧任务重，咱俩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我就奔着大西北去了，你说我无情，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听从命令服从分配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要做到的，也是不可动摇的。 是啊，我一去就是四十年。 起初还真忙有好几年都不回家，等稍微闲些了领导才想起来安排我们看家，还好每年都有半个月的探亲假，只不过是来回坐车倒车得废十多天的功夫。 记得每次要来家的时候我都提前给你写信，你就抱着小三，叫老大拽着你的衣角，老大则牵着老二到十几里路外的路口去等我，大多都等着了，只不过有几次我临时另有任务就耽误一天两天的，可你每天都去等。 还记得有一次你带着孩子前脚刚到家，我后脚就跟进了屋，气得你把孩子往炕上一扔上来对着我的后背就是一阵捣蒜，直到小三哇哇地哭了你才算完。 当时我只是抿着嘴笑。 想想那阵子多幸福啊，只不过算起来那四十年咱俩在一起的日子也就有五十多天，我还真是对你亏欠得太多。 还好你自己在家里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了。 我退休来了家真想和你好好地享受享受在一起的日子，可你就那么狠心不到一年就撒了手。 在你临闭眼的时候，你趴在我的耳边小声问我在外面四十年到底干的什么工作？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老婆子今天我告诉你吧，其实我干的是保密工作。 什么？你问我什么保密工作？ 保密工作就是保密工作，这是我们的纪律，我只能和你说到这里。 什么？让我小声说。 不行不行，你看现在这里这么些人，让他们听了去不好。 什么？他们都睡了？ 睡了什么？他们都假装在睡，你看他们虽然闭着眼，可他们的耳朵都竖着呢。 老婆子，不知有多少次你说要到我工作的地方去看看，其实我都编着瞎话把你骗过去了，有几次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不信，不过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婆子，你千万不要怪我，如果真的要怪那就怪我的领导吧，都是他定的铁的纪律还有钢的意志。 不要怪我，真的不要怪我，请你相信我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王维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 呼呼，北风不知好歹地又刮了过来。 王维汉擦了擦眼泪说，老婆子，记得那一年我从大西北回来你嫌我走得太慢，问我为什么不坐飞机？我当时笑了笑说，那玩意儿不是咱坐的。现在好了不光能坐飞机，我工作的那地方都通上了动车和高铁，现在差不多一天一夜就能到了。 老婆子，好景你没赶上，我可看到了。 记得我的一个领导在一次大会上说，我们的前辈为我们打下了江山，我们就应该保卫好建设好，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打好基础，就像一座大楼的地基，只要地基打好了那楼就盖得正盖得高盖得漂亮。 现在想想那领导说的对啊，你看我们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国家是一天比一天强大，现在都有能力去南海搞开发了。 我感到了高兴，当初咱俩的付出现在看来那还是值得的。 老婆子值得，值得！你也应该高兴才对。 北风加大了力量，呼呼呼地刮了起来。 王维汉打了一个寒颤说，老婆子，你千万别怪我来晚了。 初二那一天我是想来的，谁知我感冒了浑身沉重，我在炕上躺了两天，到了初四我感到有劲了就坐上了公交车，可刚走了一半开车的那小子把一个骑三轮的中年人压在了车底下，我们全车人都下了车，然后都喊着一二三把车子的右前轮抬了起来，把那中年人从车轮子下面拖了出来，再往后人们都抬着他往医院的方向跑。 我没有那么多力气就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包裹，一直等到天黑他们才回来。 我知道老婆子你是不会怪我的。 王维汉见那三支香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就抹了一下鼻涕说，老婆子你放心吧，咱们的三个儿子儿媳都挺孝顺，咱那三个孙子都活蹦乱跳的真招人喜欢。 随后他就一边起身，一边扣着羽绒服上的纽扣说，老婆子天有点晚了，不说了我该回了，你好好歇着吧。说完，他给他老婆子鞠了三个躬。 他一步三挪地朝着站牌走去。 等他来到站牌的时候他的两眼噙满了泪，眼前已经模糊了，他不知道这段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他稍微稳定些了就睁大了双眼朝着山下望去，弯弯曲曲的沥青路就像那羊肠子一样地伸向远方。 呼呼呼呼，北风刮得越来越大了。 王维汉站直了身子,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那歪着的站牌,他想站牌啊站牌，你自己在这里也是好孤单啊…… 呼呼呼呼呼呼，北风刮起来是没完没了，这还不算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比先前还大的雪花。 王维汉没有继续往下想，他只是深情地朝着远方看去。 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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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0 10:4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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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0 16:13:09
发表于 2017-2-20 19: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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