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东山峰知青

从小到大，我没有见过父亲流过一滴眼泪，可在他去世的前些日子，他哭了，两颗数大的眼泪落在他干枯、布满皱纹的脸上，从他喉咙里微微弱弱地发出：‘我想回焦吉’的声音，我知道，‘焦吉’是他津市的老家，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但他的故乡现在却全然没有他的亲人和生活的痕迹，他十几岁从家乡走出来已是半个多世纪，他在省会长沙民德读完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后又投笔从戎，参加过抗日远征军，经过艰难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直到解放后，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的磨难，当他步入八十七岁后，早已是病魔缠身，气若游丝，他的晚年一直住在我两个姐姐家里，每当我去帮他洗澡看见他那瘦骨嶙嶙的身躯，就曾想起他年轻时的倜傥风流，他曾经拿过三个大学文凭，一是浙江大学化学系文凭、二是黄埔军校文凭、三是武汉财经大学文凭。据我母亲说，过去父亲家里非常富有，家有良倾千亩、铺面数间，出门佣人簇拥。
解放后他虽然经历了坎坎坷坷，甚至挨打、被关在猪棚里几年，政治上的不信任，精神上受到极度的摧残，但他仍不改对过去生活的向往，喜欢买书、看书、玩鸟、拨弄花、草、虫、鱼，王孙公子的痕迹总拖拽在他晚年的生活里，尽管他一生中从未有所作为。但父亲品性矜持，为人一生诚实，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他曾说过，这一生为娶到我母亲而感到幸福，他的这些性格深深的影响了我们至今。
在那度日如年的几个月，他躺在寂静的生活里，每次我们去看他，他总是眼巴巴的望着我姊妹，望着他多日的消瘦，眸子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我感到一阵心酸，憋了半天，我才哽咽的告诉父亲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身后’的愿望是难以实现，回‘焦吉’的事已是不可能了，过了许久，突然传来父亲的哭声，那沧老、凄厉、音哑的抽泣声，像委屈，更像是一种释放，穿过我的耳膜慢慢地浸透我的皮肤、血液和每一根神经。此刻，我想张嘴，大喊一声‘爸爸’嗓子忽然嘶哑，眼眶湿漉漉一片，那一刻，我只想伸手去抱一抱我的老父亲。               
父亲已经走了整整久年，我母亲于今年七月走了，他们一同合葬在长沙陵园，每当我想起他们音容笑貌，想起他们的过去，不尽心酸，泪涌眼眶久久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