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趣儿（15）

戎小熊

父亲与酒

今天是父亲节，自然又想到了我的父亲。父亲是2003、2、28走的，先是患了肠癌，后来转移到肺。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去和平里医院看他，我们聊了很久，后来他对我说：你走吧，我有些困了。第二天凌晨，母亲打来电话，哭着说父亲走了，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痛苦，很安详。父亲一生勤奋，出版过28本书，在轻工领域独树一帜，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被称为“经济学界的独臂将军”。

小时，父亲偶尔也带我去阿明姐家打牌，阿明姐父母早亡，父亲看她可怜就从乡下把她带回北京，我小时也是由阿明姐帮忙带大的。打牌时我会看了上家或下家的牌，然后钻到父亲腋下，悄悄地告诉父亲。父亲赢了牌是要请客的，阿明姐会下厨炒上几个菜，也会让父亲喝点小酒，母亲是从来不让父亲抽烟、喝酒的。酒是烧菜用的黄酒，老家叫加饭酒，其实算不上什么酒，却能暖了心，热了耳面。父亲高兴时也会让我尝一口，可这酒一点也不好喝，不如钻到他腋下讨口醉虾蒸蟹之类的美味。父亲一只手不方便，是阿明姐把虾和蟹一点点剥好了给他吃。饭后还会为父亲递上两支大前门纸烟，父亲吐着烟圈，眼睛会放出了光。走时阿明姐还不忘吩咐我，父亲喝酒爱吃虾蟹，要为他剥好，酒也要温过的，他的胃不好。可我却从来未给父亲剥过虾蟹和温过酒，想到这些，内心总会有一阵阵的隐痛。父亲总夸阿明姐好，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多好，其实父亲希望是有人能疼他。阿明姐也说父亲好，是父亲把她从乡下带到了北京，教他识字和补习文化，还为她找了工作。后来父亲被揪出来，天像是塌了，母亲开家庭批判会，还把阿明姐叫来批判父亲。阿明姐流着泪说，她不能这样没有良心，父亲是她的大恩人，她会一辈子感恩父亲。但那以后我再未叫过父亲，而是和他划清界限。入团宣誓时，先要表明要和反动父亲划清界限，心里就有种莫名的痛。

1973年初，我去了陕西长安的一个三线工厂，可我并没为此有多么高兴，那只需20元钱的路费就把我难住了。家里别说钱，就连值钱的家什都没有。那天父亲冒着大雪从固安干校回来，那时他在干校养猪，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包钱。父亲把我送到车站，为我买了张火车票。分手那一刻，他又像变戏法似的塞给我一个大苹果。我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扑过去叫了一声“爸爸”，父亲惊呆了，这本该就属于他的称呼，他已经五年没听到了。父亲落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了。我想对父亲说：“原谅我的过错”，可我说不出来，无声或许是最好的表白。火车开了，风雪中，我望着父亲那瘦弱的，弯得像一张弓似的身躯，和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渐渐远去。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卖了他的手表。

父亲60岁退休前去找于部长，说他只有一个要求，他在轻工业部工干了一辈子，也做出了一些贡献，职务、职称都可以不要，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在退休前入党。后来在于部长的过问下，父亲终于入党了，于部长秘书告诉他这一消息时，他正在住院，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晚上跑回家，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还喝了二两酒。父亲总说他有一件事对不起我，那是我在北大荒农场时，意外伤了一只眼睛，被竖为知青标兵，我写了几次入党申请书，都未批准，告诉我父亲顽固不化，死不认罪，还四处告状翻案。我问过父亲，他告诉我：他不能拿其政治生命开玩笑，他要对家庭和子女负责任。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入党的事了。父亲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我们三兄弟中，能有一个人跟他学经济，做他的助手，遗憾我和两个弟弟都辜负了他的愿望。

将来的一天，我去天堂见到了父亲，一定完成他的夙愿，做他的好帮手。

龙行天下

了不起的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