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笔耕路（长篇连载）

湖湘思者

  12


第二天一大早，心急如焚的高欣忐忑不安地赶在医生护士之前走进病房。高罹像昨天一样正靠着床边处于昏睡状态，脸上的神色依旧沉稳安详，看不到丝毫悲痛哀伤的痕迹，高欣不觉稍稍放宽了心，独自坐在床边守护哥哥的酣眠。突然高罹睁开了眼睛，看清是高欣后，欣喜若狂地对高欣说：

“欣弟，我看见爸妈来接我了！”

“你做了一个梦吧？”高欣说。

“不，比梦更清楚！”高罹信誓旦旦地回答，说完又陷入昏睡之中。

这时，护士长走过来准备为高罹打点滴，她轻轻摇醒高罹，柔声细语地说：“老爷爷，你能躺下吗？医生说必须给你增加营养，今天要为你多挂两瓶点滴，你躺下来药水会流得快一些。”高欣和吴莲心听了，也在一旁好言好语地帮着哄高罹。

在大家的劝说下，高罹终于朝高欣和吴莲心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不知是没力气说话，还是他知道高欣已经心领神会，无需自己再画蛇添足？高欣当然知道高罹想说的话，七十多年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他们彼此早就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高欣清楚地知道高罹未说出口的话：“你看，我又变成了小孩子！不过有你们守护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高欣和吴莲心见高罹同意躺下，连忙拿开他身后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慢慢躺下。

高罹躺下后，又慢慢陷入昏睡状态，脸色依然平静而安详，如同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高欣望着药水一滴一滴平缓而连绵不断地流入高罹的身体，心中不禁燃起了希望的霞光：莫非人世间真会有奇迹发生？
过了一会，吴莲心发现高罹下身微微动了动，她本能地将手伸进被褥摸了摸。

“哎呀，他撒尿了！”

吴莲心立刻叫护士拿来干净的床单，并与护士一道帮高罹更换了内裤和床单，整个过程高罹任由她们拨弄，始终紧闭双眼沉浸在自己酣甜的睡梦中。

等病房里平静下来了，高欣又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酣睡着的高罹展开希望的遐想，眼睛一刻不离地死死盯着高罹平静而安详的面容。忽然高欣发现高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平缓而顺畅地慢慢舒了出来，紧接着高罹便沉入了安恬温馨的梦乡……

高欣望着沉睡中的高罹，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一心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希望哥哥从那场甜蜜悠长的梦境醒来后，能够变得神采奕奕焕然一新！

过了一会，吴莲心洗完内裤后来到床边，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迅速扑到床头，双手抚摸着高罹的脸颊频频叫道：“高老！高老！”，看见高罹毫无反应，立刻嚎啕大哭起来。高欣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高声呼唤医生。唐医生闻讯后立即赶来，他翻了翻高罹的眼皮，随即让身边的小护士拔掉针管，又叫护士长推来心电检测仪，未了，他含泪对高欣说声“请节哀！”后便离开了。

这时，高欣如同猛然遭受电击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周身感到一阵撕肝裂肺刺骨锥心之痛。小护士看到吴莲心扑在高罹身上哭得昏天黑地，连忙上前将吴莲心扶到椅子上坐下，她一边劝吴莲心别哭坏身子，一边忍不住泪如雨下。高欣看了看吴莲心和小护士相拥而哭的样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高罹，突然想到自己还责任重大，连忙打电话给正在旅店的高成三人。他们一进病房也哭作一团，高欣连忙叫王落霞和弟媳将吴莲心劝回旅店，自己和高成留下来联系殡仪馆处理后事。

一切安排妥当后，高欣让高成先回旅店，自己则陪着高罹孤零零地呆在病房。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护士从门外走过，看到高欣呆呆地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一尊毫无知觉的泥塑菩萨，连忙告诉了唐医生。唐医生问讯来到病房，语重心长地对高欣说：

“老高，想哭就哭出来吧，千万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我以前要你别盼望奇迹，现在你哥哥却创造了奇迹！喉癌病人死的时候通常很凄惨，而他走得那么平静而有尊严，我行医几十年这还是头一回遇见。高老走得那么安静安详安然自若，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呀！这种结局比医学上的安乐死更自然、更温馨、也更安乐！他的离世与高僧的坐化异曲同工，他们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唐医生离开后，他的声音却久久地在病房中循环震荡着——

“他们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重重砸在高欣心坎上，使他从麻木呆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刚才那种难以忍受的撕肝裂肺刺骨锥心之痛渐渐地舒缓平和起来……高欣慢慢从床边站起来，抬头望了望窗外的蓝天和白云，又低头看了看碧波和翠竹，从高罹曾无数次眺望过的这幅自然画卷中，高欣刚刚还一片空白的脑海陡然出现一行闪闪发亮的金字：

死不是时光的停滞、不是物质的湮灭，死即生、死即天人合一、死即永生！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高欣耳边回响：“要想让痛苦转化为快乐，关键在于爱，只有爱才能将人生的苦难转化成幸福，所以一个人的爱越广博越深沉，他的幸福才会无穷而温馨。”是的，爱不仅能使苦难转化为幸福，还能让死亡变成永生！一个人只要纯真深情地爱他人、爱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他的精魂就会与人世间的真善美融为一体，他的生命就会与他钟爱的一切与世长存！

高欣终于释怀了，他的身体慢慢从绝望与哀伤的深渊中徐徐飞升。他猛然意识到高罹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与自己融为了一体，未来高欣将肩扛起两个人的责任负重前行，他还要和高罹一道再次经历过往那痛苦而欢乐的童年，共同经历那吉凶未卜变化莫测的未来……

湖湘思者

  第二章  午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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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一阵猛烈的捶门声突然打破了高罹和高欣的美梦，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底层，而是从九霄云外凌空而下，他们倏一下从床两头坐起来，惊慌失措面面相觑。等捶门声停息后，他们蹑手蹑脚走下楼梯，只见楼下客厅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警察，爸妈的房门敞开着，母亲惊恐不安地靠在门边，父亲则戴着手铐站立在床前，他刚好披上外衣，罩裤还耷拉在大腿下，皮带像蛇一般蜷缩在地上，显然父亲是来不及穿好罩裤。这时，一位当官模样的警察对高罹说：

“小鬼，去把你爸爸的裤子扣上，不要系皮带！”

高罹战战兢兢走上前去，双手将父亲的罩裤拉上扣好，他瞥了一眼书桌和书架旁正在翻找文件的警察，然后慢慢退出房间回到客厅。

“没事了，你们都回楼上睡觉，记住：不准再出来！”当官模样的警察语气威严地对高罹高欣说。

于是兄弟俩又返回楼上，进房门前高欣好奇地推开另一间房门，只见十岁的姐姐高静正瑟瑟发抖地坐在床头，另一边的四岁的高强翻个身又睡着了，婴儿床里两岁的高成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乡，还不时露出开心的微笑。高罹和高欣上床后怎么都睡不着，他们知道先前温馨甜美的梦境再也回不去了，眼前这场毒蛇般的噩梦将一刻不停地缠绕他们不谙世事的幼小心灵。

第二天晚上，五姐弟团团围坐在高妈妈身边，高静第一个发现母亲变了样，不由得惊叫起来：

“咦，妈妈，你怎么把长头发剪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高妈妈早已今非昔比：她穿着一身黑衣裳，脖子上空空如也，手上的戒指也不见了踪影，齐耳的短发整齐清亮，没描眉也没擦粉，一脸的庄重与严肃格外显眼。高妈妈虽然焕然一旧，但在儿女们眼中依然那么美丽端庄妩媚动人，既有卓文君的果敢坚毅，又有孟母的明智豁达。

高妈妈用慈爱的目光依次看了看孩子，温柔而不失威严地说：

“是的，我的确变了：我已经从高太太变成了高妈妈。从今天起你们也变了——不再是过去的小姐少爷！从前人家恭维你们，那是因为你们父亲当了官，现在他倒霉了，以后人们可能会叫你们‘狗崽子’‘小贱人’，但你们要牢记：你们永远是妈妈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乖儿子！虽然你们的父亲走了，但你们的妈妈还在，只要妈妈在，天永远不会塌下来！

“还有一点你们要牢记：你们的父亲绝不是坏人，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他正直善良宽厚待人，他对你们的爱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现在他被当成坏人抓走了，我相信这是一场误会，你们就当历史和他开了一个凄惨的玩笑，或者也可以把这种不幸当成一场惊险恐怖的游戏，你们要坚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现在你们的爸爸走了，家中倒了顶梁柱，但你们的妈妈会撑起这个家，只要妈妈在就绝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不过你们也要知道现实是残酷的，妈妈的力量有限，你们要一起来帮助妈妈。首先你们要互敬互爱，千万不能吵架打闹，五个人要团结得像一个人。其次要学会自立，自己能干的事自己干，绝不依赖他人。最后要大的帮小的，小的听大的话。

“以后妈妈要忙着找工作挣钱养家，家务事需要大家一起帮忙干，我们这样分工：高静负责煮饭洗衣，高罹带好弟弟，高欣和高强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有时间就去帮帮哥哥姐姐。

“孩子们，你们不要怕吃苦，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即便是粪堆也会有发热之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你们要牢记孟子的话，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姐弟们听完高妈妈的话，沉默一会后，高罹第一个表态：

“妈妈，你放心，天塌下来我们帮你一起顶！”

“煮饭洗衣的事我已经学会了，妈妈你放心出去闯世界吧。”高静紧跟着说。

“妈妈，我干什么事呢？”高欣有些闷闷不乐地问。

“你还小，要不你扫扫地吧。”高妈妈说。

“那好，扫地归我了，你们谁也不准抢！”高欣顿时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

“欣儿，有件事我想对你说，哥哥姐姐上学都买了新衣服，现在你马上要上学了，可是我们已经没钱买新衣服，你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好吗？”高妈妈忐忑不安地说。

“没关系，我喜欢哥哥姐姐的旧衣服。”高欣满不在乎地回答。

“你真是妈妈的乖孩子！”高妈妈摸了摸高欣的头说。

这时一旁的高强和高成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头扑进高妈妈怀里撒起娇来：

“我也是妈妈的乖孩子！”

高妈妈一边抚摸着他俩的头，一边开心地说：

“千真万确，你们都是妈妈的乖孩子！”

龙行天下

湖湘思者 发表于 2023-12-17 08:29
12

生命总会有终结，
大爱减少痛苦绝，
安然之中亡故去，
开始回忆当年越。

龙行天下

湖湘思者 发表于 2023-12-18 05:36
第二章  午夜惊魂

                  13

夜半大祸从天降，
父亲被捕入牢房，
妈妈勇敢挑重担，
五个孩子有担当。

湖湘思者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23-12-18 08:26
生命总会有终结，
大爱减少痛苦绝，
安然之中亡故去，

只有爱才能克服死亡的恐惧与痛苦！

湖湘思者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23-12-18 08:32
夜半大祸从天降，
父亲被捕入牢房，
妈妈勇敢挑重担，

伟大母亲能够为了孩子忘却个人的生死荣辱，心甘情愿为孩子奉献一切！

湖湘思者

   14


高爸爸祖籍湖南，名山岳，生于贫瘠的零陵山区。祖上世代务农，祖父家五兄弟，只有祖父一人念过私塾，晚清科举考中秀才，是本乡独一无二的秀才，从此以教私塾、当郎中为业，建房置业成为温饱之家。高爸爸衡阳读完初中后，祖父让他与寄养家中三年的童养媳完婚，为逃婚高爸爸孤身一人怀揣一块银元跑到南京求学，他寄居寺庙花一年时间修完高中课程，后又以优异成绩考入当时最高学府——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学习期间他修完文学与经济双学位，毕业后留校担任经济学助教，一年后相继担任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合作社经理、全国合作管理局训导主任、银行行长等职务，民国政府迁都重庆后担任中央合作工作协会重庆事务所主任、全国供销社专员兼重庆国营整理工厂厂长，武汉收复时任内政部合作司武汉专员等职
全国解放时，高爸爸带着国民政府发的遣散金回到家乡，一半用于接济乡邻，另一半兴办了一所小学，自己和高妈妈担任教师。随后高爸爸受麓山校长同乡之约，前来麓山大学担任中文教授，一年后提任分管经济的副校长，主管基建和校内的经济建设。在高爸爸指导下学校率先全国高校成立了供销合作社，下面分管百货门市部、肉类蔬菜商店、饮食店、理发店等部门，高爸爸担任总经理直至被捕。

高爸爸最为得意的一件事是监管了麓山大学大礼堂的建设。麓山大学大礼堂是一座仿古建筑，具有传统的中国建筑风格，大块青石砌成的外墙、红柱、翘起的廊檐和八卦图样玻璃窗，远看酷似一所古朴素雅的道观。大礼堂位于岳麓书院东面，由当代全国著名建筑师设计，采取了最经济的大幅度木屋架和最经济的钢筋混泥土断面构建。高爸爸监管大礼堂建筑时期，充分发扬三顾其门而不入的大禹治水精神，常常吃住在工地，有一次高妈妈拿了几件换洗衣裳，要高罹高欣给高爸爸送去，抱怨他十几天没换衣了，身上的衣服一定臭不可闻。

高妈妈姓朱名华容，祖籍江苏南京，世代官宦之家，祖上有人曾担任过御史，后人并购南京鱼市街东部分民房进行扩建，建起门楼恢弘的封闭式府宅，其间三排十进，进与进中间隔着大小不一的天井和公用厅堂，住房一百多间，府邸后门临鱼市街，前门临居安里，建成后成为名动南京的“朱御史府”。府邸第三进大厅中央高悬乾隆御赐匾额《金殿传胪》，下悬家族名号《春雨堂》匾。抗战时期“朱御史府”东部遭炮火损毁，余者几十间房被日寇强占为兵营，沦陷前朱家后人大都离开南京。抗战胜利后，朱家后人重整老宅，简单修缮后入住，空置房间和地基仍属各房所有。母亲就在这样的豪门深宅里长大。外公名朱传经，民国初在金陵海关监督公署任税务科长、文牍部主任。

高妈妈长得眉清目秀、机灵乖巧，深得长辈们爱怜，外公对她尤其宠爱有加，从小送她从师学艺，十八岁时高妈妈出落得宛如一朵人见人爱的清水芙蓉，棋琴书画女红厨艺样样精通，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小家碧玉的妩媚。正因如此时任银行行长的高爸爸才会对高妈妈情有独钟，并对一名普通银行职员展开孜孜不倦的热烈追求，历经两年多的爱情长跑，高爸爸和高妈妈终成眷属。

在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高妈妈跟随高爸爸走南闯内，相继担任过会记、出纳、文员、教师等职务，高成出生后高妈妈辞掉麓山大学总务处的工作，成了一名全职太太。

麓山门四号是幢两层独门别墅，是民国一名高官所建，新中国成立后被收为国有，分配给麓山大学，两旁五十米才有其他房屋，这一代统称麓山门。高爸爸的住房原本分配在教授村，但他喜欢这里的幽静别致，故而搬来此处居住。麓山门四号位于魁星楼下，坐东朝西依山而建，该山名凤凰山，不高，爬一百米即至山顶。对面是峰峦起伏的岳麓山，紧邻凤凰山的是天马山，形似一匹撒蹄飞奔的骏马，天马山下有一个湖，名为荫马塘。

别墅对面有座小山岗，岗上有栋三层小楼，相传古时有流星落于此，流星名为文曲星，此地因而出过状元，后人建楼以为纪念，山岗本无名，该楼因此得了个响当当的名字——魁星楼。魁星楼南是一片荒地，中有一口小水潭，荒地上长满一米高的杂草，中间有条小路，从别墅可以斜插到自卑亭。

高罹和高欣很喜欢去魁星楼玩，最爱在荒草丛中追蜻蜓、躲猫猫、打游击战。有一次高妈妈给高静两分钱，要她去麓山百货店买一斤盐，高静不敢独自穿越荒草地，便叫上高罹高欣，谎称带他们捉蝴蝶。高静拿着一把蒲扇，将两分钱平放在扇面上，三人一路兴高采烈地追蜻蜓、扑蝴蝶，玩得不亦乐乎，走自卑亭时，扇面上的钱早已不翼而飞。

高罹和高欣还爱在夏天有月亮的晚上，坐在门前院子里听高爸爸讲岳麓山的神话传说，听高妈妈讲古人悬梁刺股凿壁囊萤的学习故事以及古代孝子们感人至深的逸事。他们尤其喜欢躲在楼上让高强找，等高强找遍每一个角落急得嚎啕大哭时，他们才从衣柜里钻出来抱着他哈哈大笑。

龙行天下

一对父母皆高才，
各有建树更恩爱，
孩子过得也潇洒，
简单介绍羡不来。

湖湘思者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23-12-19 11:07
一对父母皆高才，
各有建树更恩爱，
孩子过得也潇洒，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好父母是孩子们最大的福气。

湖湘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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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妈妈提心吊胆地过了三个月，最后总算等来高爸爸的消息。虽然等来的是噩耗，但总比一块巨石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砸下来要心安得多。学校通知：高经理在学校任副校长、总务处长以及总经理其间，没有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不法行为，也没有其他不良行为。他犯的罪是“历史反革命”，判刑五年不得上诉，从被捕日起，停发工资和一切补助。高妈妈接到通知后，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惊慌失措，这种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三天后，一位年轻工作人员来到别墅，限令高妈妈三天内搬到职工住宅区，除私人物品外，房中一切必须原封不动。这件事大大出乎高妈妈预料，她要求宽限几日，当即被来人拒绝，说是学校总务处的决定，谁也无权更改。高妈妈当即找到大学总务处，见到处长后提出宽限几日的要求，处长立刻答应了，约定十日为限。处长四十多岁，由高爸爸一手提拔，对高爸爸有知遇之恩，高妈妈还在他手下工作过，看到昔日的下属陷入困境，他深表同情，但迫于决定来自校委会，他也无能为力。高妈妈随后提出想带走一张大床和吃饭的方桌，处长沉思片刻也答应了，还说可以带走四张凳子。

高妈妈随即前去打扫即将入住的“新房”。“新房”位于职工住宅区，叫幸福里。离自卑亭两百米，正处在岳麓山脚下，与大学商业区一步之遥。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大院落，里面密密麻麻住满四五十户人家，高妈妈分配的房子靠西北角，一间正房一间小厨房，紧靠围墙处还有一个低矮的杂屋，阴森森的望着让人心惊胆战。门外是一片空地，靠围墙边有一株两人高的桂花树，形单影只宛如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绝代美人。更远处有张破败的小门，院子大门在东边，无论大门还是小门都只剩下刀痕累累的门框，门扉早已不翼而飞。

高妈妈花了两天时间将房间整理干净，并将门前杂草一一清除，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污迹斑斑的书桌，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全家人只能席地而睡了。等一切准备停当后，高妈妈才将搬家的事告诉孩子们。

“这个星期天，我们要搬家……”高妈妈说。

“为什么要搬家？要搬到哪里去？”高欣心急地打断高妈妈的话，连连发问。

“我们要搬到幸福里去，静儿和罹儿都有同学住在那里。”高妈妈说。

“那可是大学区有名的贫民窟呀！”高静禁不住叫了起来。

“妈妈，还能搬到别的地方吗？那里可是小孩打架斗殴的风水宝地！”高罹说。

“不行！这是学校的决定。我已经将房子收拾好了，那里离学校近，又靠近市场，罹儿欣儿爬岳麓山也方便。以后无论遭遇什么，你们都要往好的地方想，任何事有弊也有利，如果只想到坏处，你就会整天愁眉不展度日如年。”高妈妈说。

“搬家好！搬离噩梦开始的地方！”高欣听完高妈妈的话，立刻高兴起来。然而年幼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人生噩梦并不会瞬间消失，有时甚至会延续几十年。

眼看要搬家了，高罹和高欣不觉对这片童年的乐园徒添几分依恋之情，他们不断往魁星楼跑，努力去寻找昔日欢乐的蛛丝马迹。

魁星楼山岗下有个浅浅的洞，能容纳十余人坐卧，据说是日寇轰炸长沙时，这附近的两兄弟一起挖的，他们两家十一口人靠着这个洞全存活下来了。现在这个防空洞成了高罹高欣的安乐窝。不管是遇到高兴的事还是忧愁的事，他们都爱躲在这里两人一同分享。

防空洞前有一片荒地，那是他们打跪碑的好地方。打跪碑是在地上竖两块红砖，然后在十步外划一条直线，人站在直线外用半块砖头朝竖立的红砖抛去，击倒竖立的红砖就算赢，可以刮对手的鼻子，或者要求对手跪在地上，看其他人打完一次后才能站起来。这种游戏很考验人的耐力与毅力，能培养男子汉的勇气和智慧，但因为太过野蛮和肮脏，高罹高欣常常背着高妈妈和高静玩。

有一次高罹玩上了赢，为一雪前耻不惜逃学旷课苦练了两天，终于战胜比自己大两岁的同学，结果连中饭也忘了吃，直到下午高静找到他将他带回家。在高罹高欣保证不再打跪碑以后，打跪碑的事才告一段落，从此这一游戏便从他们生活中消失了，但打跪碑的快乐却永远留在他们心中，并伴随着他们慢慢成长。

搬家前一天，高罹高欣又来到魁星楼下，面朝东方双双坐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去年谈理想的那一天：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们双双坐在魁星楼下，面向东方背朝岳麓山，放眼望去，首尾相连的凤凰山和天马山一字排开气宇轩昂，满山的青松郁郁葱葱振翅欲飞，随时准备托起凤凰和天马腾空翱翔。

“欣弟，你有什么理想？”高罹突然问高欣。

“我还没想好，你呢？”高欣反问道。

“我将来要当叱咤风云的大英雄，挥剑扬鞭走天下，铲尽人间不平事。”高罹满怀豪情地说。

“我想好了！我要中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高欣猛然记起妈妈昨天教的古诗，连忙得意洋洋地说。
…………

“唉，恐怕我们的愿望要落空了！”高罹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叹了口气说。

“不会的！妈妈说了‘粪堆也有发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