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3-5 10:45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五十三章 圆梦大学之三)
“司务长,这几天难得见你待在办公室,我总觉得有点儿好奇。麦收大会战都结束三四个星期了,食堂的工作现在没那么忙了吧?连续几天碰到你,总见你不断地跟人打招呼,不会是为了顺应民意,食堂正在重新修订麦收之后的常规食谱,司务长又必须亲自出马征求群众的意见吧?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大可不必舍近求远哪!咱俩仅仅隔着两层窗户,即便隔空说话,充其量也不过两米远!如果需要深入交流,面对面也行啊!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不顾连队的实际困难,提出一些你无法接受的意见或建议。”干活的时候,眼角儿的余光突然感觉到他的人影一晃,便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办公室。于是,我门也不敲,立刻不请自进,问话虽然暗含讥讽,但也并未直接问他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然后故作微笑,一双眼睛却带着锋芒直视着他。 然而,司务长避开我的眼神,并不开口说话,伸出右手只管来回来去地擦抹身前那张未必落有浮尘的办公桌,显然是在思索应该怎样回应我的关切。 我只好打破僵局,继续对他说道∶“司务长,这几天我听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议论,而且来自不同的几个班,我听来听去,好像源头都是在你这儿。说句实在话,到目前为止,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会跟你有关联,” 我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引用他几天前的话说:“你说过‘咱俩的关系一向不错’,所以,我宁愿相信是有人在恶意编造你的谣言,故意往你的脸上抹黑,离间我们两人的友好关系!因此……我很想了解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可不愿意让人冤枉了你,更不希望因为这种谣言而误解了你!”于是,我把听到的议论,出自哪几个班,逐句逐条地说给他听,随后接着说道:“我想,你该不会不知道,只要这些议论一出现,肯定会对我的推荐票数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吧?” 没等我把话说完,司务长已经手足无措了,一双眼睛总是躲躲闪闪的,左手拉开抽屉复又关上,右手伸向水杯又觉不妥,转而抓起平放在纸盒里的一支蘸水笔,这才举在我面前,讪讪地笑着说道:“忙……忙,真的……很忙啊,食堂的工作你是知道的,每天都得起早贪黑,哪有不忙的时候啊!你看……”他再次举起手中的蘸水笔接着说道:“有笔旧账我着急算清楚,要不然肯定还在操作间……。啊……对了,你刚刚说的是连队里那些私下议论的事吧……,剑锋,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其实吧……实际上……那些议论的源头还真不是我,那是指导员传达大学招生通知的第二天跟我说的。他来找我商量如何提高麦收会战期间的伙食质量时,问我这次大学招生是否有兴趣报名应选。当他主动提及连队里呼声最高的几个人时,他对你既不表示肯定,也没表示否定,但是,他却特别强调说,你违反国家政策,擅自盗伐树木,情节很严重,事后又不能虚心接受领导的批评和教育。未能确定为党员重点发展对象就开始闹情绪,还利用宝贵的工作日,多次请假外出看朋友。这两件事对你的影响会很大,一旦有人以此对你的应选资格提出质疑的话,党支部就不能不考虑群众的意见。最初,我对指导员的做法只是感到挺好奇,也无法弄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事实上连队里几乎没人不知道,你砍伐树木为的是扩建猪号,为的是促进连队养猪事业的发展和连队伙食质量的提高,而且是在指导员的暗示下才那样做的。正是因为看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和几个哥儿们聊天时,嘴上才没把好门,忍不住就把这件事当作趣闻透露给了他们,没想到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负面影响。” 或许他已看出我的脸上流露出将信将疑的样子,犹豫片刻,随即继续说道:“剑锋,我当时可真没想那么多……但是,我在此向你郑重保证,我绝对不是故意散布这些对你不利言论的。现在……现在回过头来看,事情很明显,这是指导员故意在我面前放出风来,而我却在无意中做了他的传声筒。我是出于无心,但指导员却是蓄意而为的。看来,他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第一,他不想让你知道,是他试图阻止你进入推荐的大名单,而利用人为制造的所谓群众意见,却可轻易达到直接把你排除在推荐名单之外的目的,其二,我想……他是借机离间咱俩之间已经建立几年的……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 事已至此,我自然不再相信他只是随便说说,所谓“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不过是理屈词穷,为其恶意所为与违背承诺,信手扯起的一块遮羞布,更何况“大圣”事前早已经提醒过我。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出于相互竞争和一己私利的需要,像他这种不够厚道的人,一定会顺水推舟,假借指导员之口,把那些不利于我的议论尽可能地散布出去。能够顺势清除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为自己铺平竞选之路,又能心领神会地协助指导员去实现那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他与指导员心有灵犀的相互配合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苍蝇不叮无缝蛋。 指导员的所作所为同样很清楚,他正是把定了司务长的思想脉络,才把他选作了传声筒,并假借商量食堂工作的名义,暗示司务长充分利用我盗伐树木的违规行为去群众中制造舆论,最终达到利用所谓的民意,阻止我圆梦大学的目的。而他自己却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了。 唯一让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指导员找我谈话时,却并未说破这一层,只把那几条摆不到台面上的所谓工作需要,当作拨转地球的杠杆儿,堂而皇之地悉数说了个遍。难道是我拂袖而去,没给他留下足够说明的时间?或者说,重提过去的旧事会让我对他产生更大的误解和反感?抑或是他另有别的什么算计呢?管他呢!理清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尽管这是一次沉重的教训,但毕竟也是自己的人生中难得的一种宝贵财富。人心险恶,今后我必须处处小心才行。现在我要问问司务长,为何他要失信于我了。 “司务长,还有一件事情我同样一直没弄明白,你主动找我约定的事,我做到了,可你却没做到,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有了第一个回合上的主动,甚至胜利,这一次我选择了直奔主题。 “啊……,嗨,你说这件事儿吧,其实……吧,我也是在指导员公布上报名单时才知道的,甚至……看这事儿闹的,哎,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这事儿……想想还真是事出有因,想想我都感到追悔莫及,即便……即便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向你解释清楚的。”他低着头,手里不停地摆弄着那支蘸水笔,像是正在仔细回想事情的全部经过似的,脸上却流露出很不自在的样子。我静静地盯着他,等他做出“事出有因”的合理解释来。 “炊事班开会推荐上大学的人名单时,我好像……哦,我想起来了,我那天外出采购去了……,全连一百六七十号人,这柴米油盐什么的,总得提前补充库存,哪一样断货也不行。”显然,他对自己的上述搪塞缺乏足够的自信,神情是紧张的,语气是慌乱的,以致嘴角都在微微抽搐着。 “‘好像’是什么意思?‘断货’缺的又是什么?‘外出采购’怎么刚巧赶在炊事班开会讨论推荐名单的时候?吞吞吐吐的这番话明显言不由衷嘛,他肯定是在为自己的失信行为找借口。”想到这里,我随口问道∶“即便是这样,可炊事班是归你管吧?他们开会的时间你总是知道的吧?如果真想遵守诺言,你至少也该把你的想法或建议提前告诉他们吧?据我所知,炊事班并没忘记把你列入推荐名单当中,这事儿好像没你说得那么简单吧?” “对……对,你看……这事儿确实赖我,是我一时疏忽了。如果提前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肯定听我的。”司务长别无退路,只好强调所谓“疏忽”。 事实上,外出采购属于上士的职责,所需食用材料在团部供销社基本上都能买到,非到地方供销社采购不可的,当天也能返回连队。况且,推荐人选有三天酝酿的时间,按照相关规定,确定推荐的名单也该由他上交到连部。因此,如果推荐名单存在某个方面的问题,比如推荐的名单不合规,或者缺少了某个敏感人物的名字,司务长理应有足够的时间予以补救,他的解释太过牵强,不过是在为他自己的故意失信寻找借口而已。即便炊事班推荐名单时,他确有未参加会议的理由,也一定是为日后圆谎有意埋下的伏笔。综上所述,我完全有理由断定,他绝非一时疏忽,而是根本就不想去做而已。但是,我不愿咄咄逼人,一竿子插到底,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今后还要继续与他共事,何必非要走到撕破脸皮的那一步呢?临走的时候,我假意理解但也带着弦外之音对他说道∶“没想到你还挺粗心嘛,赶快去算你那笔旧账,甚至可能是笔糊涂账吧,千万可别因为粗心大意影响了食堂的正常工作和你个人的公众形象。” 大学招生的事渐渐淡出了我的脑海,但我总是觉得,四位应试的战友无论是哪三位走出连队都毫无争议,只是普遍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其中的候补人选虽然距离圆梦大学只差一步之遥,但是终将残酷地返回到原点。但愿无论是谁都能稳列明年再次入选的首要位置,但愿指导员真能遵守承诺,来年我也能够榜上有名,终圆大学梦。除此之外,我的饮食和睡眠基本上恢复了常态,只是吸烟虽然有所减少,重回过去的日均一包却很难了。 然而,仅仅过了大约七八天,一个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突然之间在连队里引起了一次不小的轰动。参加应试,而且呼声最高的葛建国竟然未能通过政审,五班班长的体检也出人意料地未能顺利过关,最终两人双双被取消了上大学的资格。积肥班班长和作为备选的马号班班长则顺利连闯数关,有望获得录取资格。消息传开后,连队的战友们无不为葛建国和五班班长感到惋惜,事情来得实在突然,结果令人难以置信。况且,葛建国早已经光荣入党,还是副排长和团支部的副书记,此前也没人听说他的家庭成员存在政治上的问题。五班班长的身体一向很好,几年来也从未听说他生过病,有人甚至打趣地说,他的体格健壮如牛,连做梦吃一次病号饭的资格都没有。 事后不久,我听战友们聊天儿的时候说,葛建国是因为家庭社会关系复杂——舅舅在台湾——而被取消资格的。但是,让人感到难以理解的是,他的舅舅只是在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反动政府败走台湾时,被负责抢运物资的一群溃兵临时抓作夫役,与当时的国民政府扯不上半点儿的政治关系,加之海峡两岸长期隔绝无法返回大陆,才迫不得已留在了台湾。五班班长同样冤枉,他是由于过度紧张导致血压偏高,虽然得到体检医生的好心照顾,打破惯例连续给他两次机会,可惜的是,他的血压反而一次比一次高,最终还是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就在大家普遍认为,今年的大学招生工作到此为止,即将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时,团部政治处和招生工作组的电话突然打到了连部,要求连队尽快补选一名符合招生条件的应试者,并且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携带个人档案、连队的介绍信,以及评议材料到团部参加政审、体检和文化考试等。 此时,指导员刚巧离开连队还不到两个小时,尚在赶往师部的路途中,去参加为期十天的政治学习,连队里只有连长和副指导员在主持日常工作。当连部文书将团部招生办的电话内容向连长和副指导员进行汇报时,连长把剩余的烟蒂凑在嘴边儿猛地吸了一口,扔掉的烟蒂用脚踩灭,然后不假思索地表示说∶“依照招生条件和公平竞争的原则,理应谁得到的推荐票数多谁走,我看……就让修理班的剑锋去吧!你的意见呢,副指导员?”副指导员支持连长的意见,由此,很可能是影响到我一生的一个决议就在指导员暂时缺席的情况下“出炉”了。 当通讯员跑来告诉我,根据团部政治处和招生工作组的联合通知,连长已经决定让我去团部补缺应试时,我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一波三折的好事儿竟会是真的。而且,这意外的转机也进一步证实了我先前的判断,指导员此前以所谓“工作需要”、“身兼多职”为由把我排除在应试者的名单之外,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正的意图无非是想彻底击碎我的大学梦,再一次为我勒紧鞋带,发出警告而已。 随后不久,连长在连部郑重其事地向我宣布了党支部的决定,并且再三叮嘱我,第二天一早,携带连队开出的介绍信、我的个人档案,以及连队的评议材料,空腹去团部参加体检和政审,至于何时参加文化考试,随时等候通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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