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知青岁月 ——乡下纪事三题 黄建国

难忘知青岁月

——乡下纪事三题

□ 川南学文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每次我听到《蹉跎岁月》这首知青歌曲时，我就回想起我在乡下当知青的那些难忘的日子。1971年，我初中刚毕业，就随上山下乡的洪流到川南一个边远山乡插队落户，在乡下一干就是八年，直到1979年我考上大学离开农村。乡下艰苦贫困的生活、没有油盐柴米的日子，至今想起来还感到心酸，但在我的情感中，一直珍藏着这段青春的记忆，它在我人生的旅途上留下了不可磨去的印迹。知青生活让我品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锤炼了我的意志，我一个文革中毕业的初中生能考上大学，今天能取得一点成绩，与八年知青生活的磨练不无关系。

八年的知青生活，我经历了很多使我铭心刻骨的人和事，虽然过去多年，但至今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往事历历在目，浮现在我的脑海……

一、那年在乡下过鬼节

那年我初中刚毕业，就远离父母和亲人，到一个边远贫困的山区插队落户。刚下乡时，我非常想家，一个人常倚着门框望着屋外空旷幽深的山野发呆。那年七月十三这天，我看见乡民们家家户户在山上祖宗坟墓前洒酒祭拜，我好奇地问乡民：“清明节早过了，还扫墓做什么？”乡民们告诉我：“这几天是鬼节……”

相传阴历七月十三至七月十五这三天是鬼的节日，每年的这几天，阴间的大小鬼们放假过年，魂灵返回人间探亲访友。几千年来，我国民间有这样的风俗，在鬼节里摆下酒席，一家人坐在一起，在“上方”摆上酙满酒的酒杯，饭碗和筷子，同从“阴间”回家来团聚的亲人一道喝团圆酒。

那天傍晚，看着周围几家乡民一家人围着酒桌祭祖宗拜神灵，团团圆圆的时候，触景生情，我想起了远在异地的父母兄妹，不知何时我才能与他们团聚，想到这些，不由得伤感的泪水从两腮流下……

“知哥，我娘请你过去吃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叫我，这是对面山上春生嫂的女儿小翠。春生嫂家我去过，她家很穷，春生嫂前几年死了丈夫，她又多病，家里连猪也没有喂一条。我犹豫不定：“去，还是不去？……”

“我娘请你一定要去我家吃饭，你不去娘要骂我……”小翠认真又天真地对我说。

我和小翠爬上对面的山头，天已经黑了，屋里已经点燃了松油灯，桌上摆好了“酒席”。春生嫂还请了老张，一个下放干部。春生嫂见我来了，热情地喊我上桌：“客人都到齐了，吃饭吧！”她给我和老张一人酙了一杯酒，然后又酙了一杯放在她的旁边，说是给春生的……

桌上的酒席很简单，一大碗豆花，一碗被烟火熏得很黑的腊肉。听春生嫂说，这腊肉还是去年过年生产队杀猪分的两斤肉。这腊肉被烟火熏烤得太硬，我嚼了很久才嚼动，但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这样的肉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

春生嫂不停地喊我们吃肉，可我哪里吃得下，这肉可是春生嫂没舍得吃，留起来的啊！那晚，要不是春生嫂不时说话招呼着我和老张吃菜，桌上的气氛就太沉闷了，我想家，老张是下放干部，人生不得意。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贫困的年代，谁高兴得起来呢？我最忘不了那晚春生嫂说的一句话：“鬼都要过节，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们都要想开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难以忘怀那天晚上的情景，一个远离亲人的下乡知青，一个下放干部，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在鬼节这样的日子里团聚，并互相安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孤独困苦的日子里能有人请你喝酒，能听到有人说关心你的话，在那时乡下落寞的日子里，是多么的需要啊！春生嫂这个全生产队数一数二的穷人，拿出家里积存的仅有的一块腊肉请我们，使“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感受到了像亲人一样的温暖，使我从心灵深处感受到人世间的善良和同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一直影响着我对人的看法和对人性的理解！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一种农家自酿的米酒，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仍然能回味它的纯朴，甘甜……

二、乡下养鹅的日子

我下乡的那个生产队是个穷困的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只值2角6分钱，我刚下乡时评6个工分，（10个工分一个劳动日），也就是说，我一天的劳动价值只有1角5分多点钱，这点钱缴工分粮都不够。那些日子我穷得油盐都买不起，天天吃素。我所在的生产队全年只分几两菜油，过年时生产队有猪杀时，一人能分到一斤左右，没年猪杀时，一两也分不到。那时我在乡下常年吃青菜蘸盐水，“馋”啊！也许是穷则思变的缘故，我想到了改善生活，开始我想到了养猪，后来考虑到没有粮食饲料，自己又没有本钱买猪崽，再说自己一天到晚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没有多的精力来喂养。最后我想到了养鹅，鹅主要吃草，又好放养。那年我从乡场上买来十只小鹅，我在屋檐下用竹子给它们圈了一个围栏。每天收工回来，我顺便从田边地角扯些青草，或从地里摘些老菜叶来喂它们。它们长得很快，两个月后羽翼逐渐丰满，白色的羽毛配上红色的脚掌，美丽极了。

农闲没活干时，我喜欢赶它们到生产队一个蓄水的池塘去放，池塘里的水很清澈，池塘边生长着繁茂的水草，鹅儿们在水里游来游去，一会儿在水面拍翅起舞，一会儿伸长颈子朝天高歌，红色的脚掌在水里划出道道清波，不由得使人想起唐朝诗人骆宾王那首著名的《鹅》，“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那年我养的十只鹅都长到了八斤以上，最重的一只长到了十斤。我在乡场上卖了六只，用作油盐酱醋和柴米钱，一只请了我隔壁经常给我照顾的乡农，一只请了给我要好的几个知青，剩下两只给家里背了回去，那年中秋我背着两只肥鹅回家时，父母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他们看到自己以前什么也不会做的儿子竟然能养出两只肥鹅带回家来，这对他们时常牵挂儿子的心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养鹅使我尝到了勤劳致富的甜头，第二年我准备大干一场，我一下买了二十只小鹅，但我这发家致富的计划没有得逞，第二年农村砍“资本主义尾巴”，农民不能养过多的鸡鹅鸭子，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要弄出来批判。我是一个下乡知青，更要为自己的前途作想，要是自己被抓了典型，今后就不要想出去了！看着那二十只日渐长大的鹅，我不忍心把它们卖掉，但为了前途，我只得忍痛卖掉了它们。那时的农村在极左思潮下，谁要是搞点副业生活好一点，就是发家致富，走资本主义道路。而看看今天的农村，鼓励社员多种经营，发展养殖业，促使社员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对极少数贫困户，政府则想尽办法让他们脱贫。要是过去有现在这样好的政策，我们的生活也不致于那样困苦。现在回想起过去在乡下养鹅的日子，还让人伤感动情……

三、那年冬天在乡下打狗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那年冬天特别冷，山沟里积满了雪。我和队里的另一个知青小林倦缩在知青棚里，每天都吃贮存在地窖里的萝卜、白菜。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闻到肉香味了，肚子“燥”得很，特别想吃肉。小林对我说：“弄条狗来吃怎样？”我说：“怎么弄，咱们又没有猎枪？”

小林说他有办法。

当天，小林去另一个知青点去弄来一颗炸弹炮（约核桃大小），又去乡镇上找屠户要了一块肉皮。小林先用不浸水的油纸把炸弹炮包好，然后把在火上烤香的肉皮包在上面，用线轻轻地缠好。

那天晚上，我和小林把包上肉皮的炸弹炮放在野狗经常出没的山上乱坟堆里，而后我们躲在附近一个农民看山的烂草棚里，等狗去咬炸弹炮。等了两三个钟头，我和小林都疲倦得直打瞌睡，半夜降温后，我冷得上下牙打架，心想：“看来今晚白等了……”就在这时，猛听得一声震响，我和小林都兴奋地蹦了起来：“炸着了，炸着了！”我们飞快地跑过去，借着朦胧的月光，我们看见炸倒了一条大黑狗，炸弹炮把狗的头都炸烂了，血肉模糊的很吓人。我和小林很快把黑狗装进预先准备好的麻布口袋里，捆好袋口，我们抬着狗凯旋而归。

回知青宿舍棚里已经很晚了，我们把狗放进柴堆里，就睏得上床呼呼入睡了。这天晚上我梦到了吃狗肉，附近几个知青点的知青都来了，大家大块肉、大碗酒，吃得豪爽而开心……

由于晚上打狗睡得太晚，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我才醒来，眯眯糊糊地听到住在半山腰的李大娘一声又一声地呼唤“黑子喽、黑子喽……”的唤狗声。“难道昨晚上被炸死的狗是……”我再以无法入睡，翻身起床摇醒了还在酣睡的小林。小林揉了揉眼问：“你想吃狗肉睡不着吗？”我说：“你听……”小林也听到了李大娘唤狗的声音，他和我一样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难受极了。因为这些年来李大娘对我们这些下乡知青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经常为我们缝补浆洗，送柴送菜。小林沮丧地对我说：“怎么别人的狗不炸，偏偏炸着了李大娘的狗……”此后，我们想吃狗肉的心情伴随着李大娘那一声声令人心瘁的唤狗声而一扫而光……

而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到冬天，我就不由得想起那年在乡下打狗的情景……

作者：川南学文

2018、7、12

通信地址：（644200）四川宜宾江安县竹都大道锦绣华庭小区四号楼三单元401室黄建国

联系电话：18990977525   邮箱：1375279291@qq.com

作者简介：黄建国， 1971年11月下乡到江安县大妙公社芦篙冲生产队务农，在乡下度过了近八年的知青生活。1979年9月考入重庆师范大学，毕业后从事教研工作。有上百万字的学术、文学作品发表于国家、省市级刊物上，出版了小说集《情感世界》和长篇小说《知青岁月：金黄色的油菜花》等作品。获得过冰心图书奖、阳翰笙文艺奖和谢晋文艺奖等国家、省市级报刊奖。现退休在家，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