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业队 六 我从没发过言

下午全体人员都集中在女生宿舍的那个大房间里学习，女生宿舍比我们男生宿舍干净多了，床上铺着花色各异的床单，鲜艳洁净，棉被叠放整齐，一进屋就给人有种温馨明亮的感觉。

她们住的是火炕，东西两面大通炕。这个大房间原先就是砖厂的职工宿舍。在南面的墙壁有一溜排烟通道与炕沿一边高，东西墙各有两扇窗户，屋内很亮堂。虽然房间大，可是五六十人聚在一起还是显得有些拥挤，女生都坐在里面，纷纷把褥子掀起来怕我们给弄脏了，我们男生坐在炕沿边。

翟部长拿出一张报纸递给李凤兰，让她念一篇报道，内容是一名杭州知青奋勇救火的英雄事迹。然后让大家表态，谈感想，谈体会，每个人都要发言。

“谁先说？”翟部长坐在西面的炕沿上向大家扫视着。

屋内静悄悄谁也不吱声。

“谁先说？”翟部长又问了一句。

还是一片寂静无声。

翟部长从炕沿上下来站在地上，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指着坐在南墙排烟道上的一个男生说；“你叫什么名字？”

“戴士杰。”他怯怯地答道。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瞬间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戴士杰一时非常紧张。

“这不挺好的吗，”翟部长赞许道。然后指着戴士杰右边的那个人说；“该你了，叫什么名？”

“我叫周树春，”他也是显得有些扭捏，不停地搓着双手，愣愣地望着翟部长，问；“说啥呀？”

周树春也是佳木斯知青。大高个，身材魁梧，肤色较黑，小眼睛，小圆嘴，腮帮子比脑门宽，还有络腮胡子，很像小人书里的张飞。

“刚才学习你听啥了？有什么感想和体会呀？就像小戴说的那样么。”翟部长有些不高兴。

屋内响起了一阵笑声，周树春也跟着很不自然的嘿嘿地干笑着。

翟部长是个转业兵，据说在部队是个连长，作风一向是雷厉风行，专治顽皮和刺头而闻名，他怒目圆睁咄咄逼人。

“你没发过言？！、、、”翟部长惊愕地怒喝道，“我不管你以前枪还是刺，今天在这里，你是龙也得卧着，是虎你也得趴着，说！能不能说？”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又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周树春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一样的害羞。本来长的就黑，此时他的脸涨得黑红黑红的像个胖大的圆茄子。在强大的压力下，他开始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发言，那声音小得像蚊子似的，吭吭哧哧地把刚才戴士杰说的那几句话好不容易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难受的样子就像大便干燥似的，把我们也憋得够呛。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们大家也跟着喘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发言表态，说辞基本都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意，翟部长听着大家枯燥雷同的发言，低着头看着报纸也不吱声。

在他们发言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地准备着腹稿，力争避免与他们一样的说辞。

终于轮到我发言了，我感到所有的目光像电筒的光束一样，齐刷刷地向我扫来，心里慌得咚咚直跳，脸有些发烫。

“我叫魏旭东。”

第二天继续学习，这次是戴新迪念报纸，戴新迪是哈尔滨知青。个挺高，小眼睛，梳着两条小辫子，她是二班班长。报纸上讲的是一个知青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认真学习，在劳动中改造世界观，发誓扎根边疆一百年的先进事迹。

接下来继续发言表态。这次第一个发言的叫纪文和，哈尔滨知青，小矮个面色苍白，头发枯黄，有点肿眼泡，眼框边红红的，总像是没睡好的样子，说话时嘴角冒白沫子。

这回可真是难为他了，他竟然坐到了昨天戴士杰坐的位置上，他挠了挠稀疏的头发，看样子是在想词。也难怪，前面没有发言的，没有参照物，甚至连模仿的机会都没有。看他那窘迫的样子真的是有点赶鸭子上架了。凡事开头难呐，你既然坐在了排头就得从你开始，这已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他竟然把上学时的那些话说出来了，人群中有几个女生捂着嘴嗤嗤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说的不挺好的吗！”翟部长抬起头高声喝止，然后转过头看着纪文和问；“你多大了？”

“十六。”

“哦、、、接着说。”

“说完了。”纪文和一副轻松释然的样子。

那几个女生终于憋不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也跟着笑。

“说完了？”翟部长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挥了挥手说；“行行行，下一个。”

发言，可真是一件令人很头痛的事情，尤其是面对着一大群陌生的人。那么多的人死盯盯地看着你，似乎要看穿你的祖宗八代，让人紧张得心里发慌。

有的人把发言视为展示才华的机会和舞台，而对另一些人来讲则是很难堪很尴尬的事，甚至是一种灾难。尤其是这种车轱辘似的谈感想、谈体会，真的是令人很烦躁也很无奈。那么多人对一件英雄事迹或先进典型轮番发言表态，不可能有什么新意，只能是众口同声。谁还能说出其他的想法吗？终归是千篇一律，味同嚼蜡。前面的人所谈的感想和体会，基本就是后面的标本和调子。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的学习讨论，发言就好像是任务，先说完了就等于先完成了任务，然后便心情轻松地坐在那里看热闹。感想都是一样的，翻过来倒过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话，再会说的人也跑不出这个固定的套路。但是你总不能把前面的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变的鹦鹉学舌的全盘照搬呀，总得有些区别呀，所以越往后越没词，压力也就越大。

后来不集中全体学习了，改为小组学习讨论。我们组的崔永杰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发言讨论使他积累了一些经验。经过揣摩和筛选，逐渐掌握和摸索出了一套他自己的发言公式；

首先是通过学习、、、受到启发或深受教育、、、然后是决心、、、今后、、、等等。

这个万能的发言公式给他增强了很多自信，用在哪里都非常合适。崔永杰把这套公式背得滚瓜烂熟，张口就来。每次小组讨论发言时他都是第一个举手，生怕别人抢先把他的那套发言词给说出来。因为是第一个发言，所以不受拘束亦不落窠臼，他会心情舒畅地把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词，非常熟练的几乎是不用歇气便能一气呵成。发完言以后，崔永杰便轻松而又得意地坐在那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仰着脑袋，面带胜利者的微笑，美滋滋地观看着后面的发言者。

看来任何事情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用心钻研一切都有可能，环境确实能影响人，改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