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 第一章 青春序曲之七

实事求是地说，我非常钦佩葛建国及时果断处理问题的态度和方法，但在是 否上报的问题上则仍然坚持我自己的主张。我认为，尽管几位老兵主要是为贪嘴解谗而来，但在我们这些刚到的新兵面前公然宣传那些与时代精神完全相悖的错 误思想，这就不是一般的思想觉悟高或低的问题。如果我们对这种极端错误的行 径不给予坚决揭露，连队的首长就不可能及时了解到连队里尚且存在着这种极其严重的思想问题，也就不可能有针对性地对他们进行适当的批评和教育，这种极 端错误的思想极有可能会肆意蔓延，其结果势必影响到整个连队的思想建设，直 至涣散我们这支特殊类型的革命队伍。当然，揭露他们的错误行径并非一棍子把他们打死，而是通过某种必要的帮助和教育，使他们提高认识，改正错误。这正 如伟大领袖毛主席所说的那样‘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 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对待错误言行，我们应该大胆地 拿起扫帚。

新兵班长从他的住处赶过来召集大家去吃晚饭时，同学们针对几位老兵的不 当言行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做了如实汇报。出于对新兵班长较高的政治觉悟、良好的人品以及突出的个人能力等方面的高度信任，我毫无保留地向他阐明了自己 的上述观点，而且一再强调说：“揭露他们的错误行径就是要让这种人彻底暴露 在大家面前，以便形成人人喊打的局面，确保连队不会成为滋生这种错误思想的温床和土壤。”

听完大家的汇报，新兵班长同样感到很气愤，他首先积极肯定了大家的做 法，他说：“你们的做法是正确的，这充分说明，你们这些新兵具有很高的思想觉悟、非常鲜明的政治立场，以及敢于向不良倾向作斗争的大无畏精神，对此， 我感到很欣慰。毫无疑问，那几位老兵的行为是极端错误的，在新兵面前公然宣 传这种极端错误的思想，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其性质都是极其恶劣而且是不可原谅的。对于这些人的错误行径，我们不但要敢于揭露，还要对他们进行 严肃的批评和教育。”当得知其中的两人就住在我们西侧的一栋宿舍时，他立刻 回问道：“如果需要你们公开，或者不公开指认那几个人，你们有足够的勇气做到吗？ ”得到大多数同学的肯定答复后，他接着说道：“我现在就去连部向指导 员汇报这件事，晚饭暂由葛建国带领大家去食堂。”

开饭后不久，连队指导员突然推开礼堂的房门，快步走到平时摆放讲台的位 置，满脸严肃的样子。很多人都在悄悄议论：“指导员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宣布，因为，连队首长通常只在晚点名时才会说公事，而且只要现役军人的家属 在，他们都会在自己的家里吃小灶，极少出现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饭厅里。”

“请大家暂停几分钟吃饭，有一件性质极其恶劣的事情要向全体同志们及时 地通报一下，”指导员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吃饭的人群，眼神中仿佛燃烧着火焰，说话的口气严厉，还不时地流露出极尽嘲讽的意味，“就在几分钟前， 我们的连队里竟有几位老兵，哦，还是几个‘资深’的老兵啊，收工后他们突然 闯进刚到连队还不满一整天的新兵宿舍里。但是，他们顾不上洗漱，而且不顾田间劳作的辛苦，这是为了什么呀？我想不用明说，大家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来。 当然啦，一段时间以来，蹭吃新兵带来的美味食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并不 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如愿得到了新兵的热情款待，他们居然把满腹的牢骚当作‘宝贵’经验，大肆灌输给这些新兵们！性质尤为恶劣的是，他们竟然恶毒攻击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国家政策，说什么广大知识青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在浪费 青春，扎根边疆是在自毁前程’。还把那些坚决捍卫民族尊严、誓死保卫国家领土安全的爱国英雄们，说成是‘炮灰，是白白送死的牺牲品’ ！

他扫视了一下手端饭碗的人群，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散布这种论调的其 中两三位现在就在礼堂里，我和连长原本是想让你们当众站在讲台前，也好让大家仔仔细细地审视一下，你们是几个怎样‘资深’的老兵。当然，考虑到问题尚 未完全调查清楚，也不知道你们认错的态度，我暂且不要求你们站到讲台的前面 来了。但是，晚饭之后，我希望你们几个都能主动到连部把今天的问题彻底交代清楚，连队党支部将依据你们认错的实际态度，酌情做出必要的组织处理。此 外，让我感到特别欣慰的是，刚到的这批新兵不但政治觉悟高，旗帜鲜明，立场 坚定，而且很有一种敢于向歪风邪气做斗争的大无畏精神，连队所有的同志都要认真向他们学习。最后，在大家继续吃饭之前，我还要特别强调一句，我现在就 去连部等候你们几位敢于介绍‘经验’的老兵，看看你们究竟有没有勇气主动承 认错误。但是，我们的等待也是有限度的，何去何从，你们几位‘资深’的老兵可要认真考虑清楚，是主动还是被动承认错误，这是个原则问题，组织上是要区 别对待的。好啦，请大家继续吃饭吧！ ”

指导员走后，食堂里一片哗然，许多人甚至不敢相信，满腹狐疑地纷纷议论 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么反动的话？想想都觉得可怕！ ”

“就是的呀，真不知道他们是属于无知，还是别有用心，如果是别有用心的 话，说明阶级斗争就在我们身边，不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

也有人似乎是想表示公允，但更像是在和稀泥，他说：“我不赞成动辄就用 ‘阶级斗争’上纲上线。打击面太大，不利于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大多数。以我对某些人的初步了解，说他们无知也算高看了他们，无知加愚蠢才是他们的真面 目。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认为，无知加愚蠢有时候可能比别有用心更可怕！蠢到 主动去往枪口上撞，不可怕吗？当然，我也并不否认，这种蠢人的做法往往带有较大的迷惑性，因为愚蠢无知容易得到更多人的原谅，因此其危害性或许反倒比别有 用心更大，更明显。所以，我认为对他们展开适当的批评和教育还是应该的。”

还有人说:“其实这种论调早前就有人公开散布过，只是出于顾虑，或者碍 于情面才没有人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就是了，真没想到，倒让这些刚来的新兵做到了。不怕打击报复，那可需要足够高的觉悟和十足的勇气才行，何况他们只是 初来乍到，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让人感到钦佩！ ”

由于统一配发的屯垦绿军服上午才完成尺码统计，尚需三五天的时间才能分 发下来，同学们身穿杂色的便装在绿色的准军营中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况且，杨连长利用早饭的机会已经专门向大家介绍过新兵的到来，固定吃饭的位置又是 一目了然，因此议论声中，二三百人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我们这些新兵的身上。

通过仔细观察，我明显感觉到，尽管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神情各异，但 是，对我们的行为表示赞许的显然占据了绝对多数，不少人甚至向我们伸出拇指以示鼓励和支持。毫无疑问，这让我和同学们深受鼓舞，心存顾虑的部分同学也 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在食堂就餐的兵团战士熙熙攘攘，乍看上去还有些混乱，但是，男兵与 女兵之间的界限却分得很清，扎堆儿挤在西半部的是清一色的女兵，男兵则占据了东半部。几个盛放主食的椭圆形柳条笸箩和几个盛放米饭的黑皮铁桶一字排开 摆放在正中央的位置，可谓泾渭分明，绝不混淆。正是因为如此，想在同在东半部 的男兵中找出去过我们新兵宿舍的那几位老兵并不难，无论是同学们结伴往来于主食笸萝，还是从频繁过往的人缝中，那几个令人鄙视的老兵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实际上，我们刚冈随进食堂的大门立刻就发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我们， 而且彼此间相距不过四五米，选取主食时甚至难免要与其中的一两位擦肩而过。

那时候，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了被我们愤怒驱赶时的狼狈与尴尬，眼神中反 倒多了一些享用美食后的满足感，这从他们种种得意忘形的神态中不难看出端倪。或许是本性使然吧，但与我们的眼神对撞时，他们当中要么有人得意地摇晃 着脑袋，一边的眉毛连耸带扬，另外一只眼睛半眯缝着。要么有人单腿弯曲，脚 尖儿点地，手掌连连拍打存放过糖块儿的裤兜。总之都是一副极尽挑衅，且又令人作呕的无赖相，仿佛是在告诉我们：咋样啊？你们千里迢迢带来的美味食品如 愿吃进了我们的肚皮里，可供细水长流的不少存货眼下还装在我们的裤兜里，即 便你们这些新兵蛋子怎样不满意，有本事就过来收回呀？

也许那几位老兵并未意识到连队领导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当指 导员突然出现在食堂前厅时，他们甚至与其他人一样不过略显好奇而已。但是，当他们听完指导员的前两句开场白，神情却立刻紧张起来了，随即悄悄地扎堆儿 挤在一处，低下头频频交换眼神，嘴里也在断断续续地嘟哝着什么，脸上也渐渐 流露出惶惶不安的狼狈相，先前那种得意忘形的眼神再也没有瞄向我们。显然，他们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晚饭之后是例行的“晚汇报（‘早请示’与‘晚汇报’是文革期间向毛主席 表忠心的一种固定形式，活动中多以斗私批修、诵读毛主席语录为主，也会临时安排时事政治学习等）”活动，在正式开始之前，新兵班长告诉我们：“为保护你 们这些新兵免受威胁，甚至可能遭到打击报复，指导员与连长经过慎重考虑，决 定不采用当面指认的方式，并且还要尽最大可能争取那几位老兵主动承认错误，以期获得最好的教育效果。”他还说：“连队的首长们对连队当前的思想动态还 是基本了解的，而且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有针对性地开展一次群众性的思 想教育活动，你们这些新兵的良好表现不但树立了良好的典范，也为一次势在必行的思想教育活动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大约两天后，一场围绕扎根边疆、建设边疆和屯垦戍边、寓兵于农的群众性 教育活动在连队里全面展开，由于正值秋季农忙时节，所有活动都在晚饭后进行。学习内容主要是毛选中的相关论述，以及几篇相关的报刊文章等。活动的组 织形式是多样化的，首先由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做动员报告，随后以班为单位组 织学习，进行讨论，收尾阶段则由各排的代表在全连总结大会上交流这次思想教育活动的心得体会。那几位散布错误思想的老兵也在各自的班里和排里分别做出 了深刻检讨，与此同时也受到了所在班排的严厉批评。

尽管这只是一次偶发事件引起的群众性思想教育活动，但事实上却是一次筹 划已久，而且针对性很强的政治思想教育活动，它的成功举办，不但使广大兵团战士的思想认识大大提高，也让个别坚持错误思想的人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至少从表面上看，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结束了为期一周的新兵班集训后，同学们被分散到其他班排，我被分到了十 六班。新兵班解散前，班长告诉我，十六班班长姓周，毕业于呼和浩特市某职业髙中，今年三月份加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是最早的一批兵团战士之一，他不 但政治觉悟高，工作责任心强，在连队里也有较高的威望。对我个人来说，这次 重新分配意味着：我的青春序曲就此正式拉上了帷幕，漫长人生的大幕从此也将正式拉开了。

国庆节刚过，几项任命在连队例行的“晚点名”时突然公布下来，其中我被 任命为十六班副班长，这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毕竟自己只是一名刚到连队还不满一个月的新兵，而在自己的周围，早我半年来到这里的 老战士却比比皆是，其中许多人还是六•八届的初、高中毕业生，而且大多都是 一贯积极向上、勤奋敬业的好战士。

我知道，若以遵守劳动纪律、服从上级命令、勤奋努力工作、事事处处争先 进去论长短，或许我不比身边的那些强者差多少，但是，若论农垦资历、工作能力和知识水平，他们必定都比自己强。那么，连队首长为何偏偏选中我这个新兵 蛋子当班副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的疑惑直到“晚点名”结束后，排长来到班里再次宣布了本次任命的相

关情况，才算彻底解开。他说：“尽管剑锋同志还是刚到连队不满一个月的一名 新兵，但是他具有较高的政治思想觉悟，而且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敢于向不良倾向作斗争，这种优秀的品质是很值得肯定和赞扬的。我希望大家能像支持班长 一样支持新任副班长的工作，希望你们继续发扬团结互助，奋勇争先的优良作 风，坚决、圆满地完成上级领导布置的各项工作任务。”

毫无疑问，这项任命对我来说既是压力，也是动力，是新的起点，更是一种 责任，我知道，今后我必须在各个方面都要加倍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