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十三章打架事件之三

胖厨师振臂顿足、恼羞成怒的一通怒骂，让我深感震惊。我终于明白，自己真是太幼稚、太天真了！我的仗义执言和食堂里此起彼伏的抗议之声，显然早已经迁怒于他，何况胖厨师原本就是在存心挑事，又怎会听从我的劝告，轻易地让步服软呢？我真后悔自己的不识时务，轻率行事，更担心自己的行为不仅没有起到釜底抽薪的降温作用，反而是在火上浇油了。

正在这时，小赵师傅再次冲到窗口前，劈手从我的手中夺过饭碗，随后用力蹾放在窗口的板台上，口气强硬地说道：“这菜我不吃了，给我退掉！”

“退掉？嗯——哼，你把拉出的屎——再——再缩回去，爷立刻就给你退——退掉！就怕你——没长那本事，嗯―哼，不长——眼睛的灰个泡！”胖厨师怒气未消，语言也更加粗俗了。食堂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鄙夷的嘲笑声浪。

如何处理眼前发生的事，赵师傅同样也是难下决断。他的心里还有些拿捏不定的想法，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靠自己的辛勤劳动，甚至是用血汗换来的。他觉得食堂员工的做法简直就是在剥削（由于心存怨气而口不择言，使用‘克扣’一词才更贴切），就是在明抢！当看到我站在窗口前为他的族侄讨还公道的时候，他的眼神是表示赞许的，是有所期待的。他很乐于见到，在自己的族侄不与食堂员工发生直接冲突的情况下，问题也能得到妥善解决。听到众人对食堂发出一阵又一阵表示不满的抗议之声，他觉得，那些正义之声给自己的族侄壮了声威，感到特别解气，那么畅快！他甚至强烈地希望，大家还要继续合起伙来，动静闹得再大一些，借机狠狠地教训一下食堂里那些卑鄙的剥削者和掠夺者们，对促进食堂改变经营作风才会产生更加强大的影响力，毕竟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的钱财随意遭到他人的恶意榨取。但是，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看到自己的族侄把饭碗重重地蹾放在板台上，他就知道，这小子的混劲儿上来了，如果再不及时地予以制止，肯定还要闹出新的乱子来。于是，他赶忙拉住小赵师傅的胳膊，转身向外就走。

实际上，小赵师傅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可以被迫地暂时离开此处，但却难以平复长期累积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恶气，尤其不能容忍胖厨师屡次三番恣意进行挑衅的举动，以及喋喋不休的污言秽语。所以，在赵师傅的强力拉拽下，为了发泄难以抑制的心头之恨，他仍然奋力挣扎着，回过头，冲着胖厨师大声地回骂道：“你就是一头吃屎不嫌臭的大肥猪！你的下场早晚也不会比这炒菜盆里的猪肉片好到哪里去！（暗指：被宰杀、被烹炒）”毋庸置疑，这同样是一句侮辱性和针对性极强的恶毒语言，对小赵师傅来说，此时此刻，语言越是刻毒，才越能够解气。相反，对于胖厨师而言，那些字眼则是他这种身量的职业病患者最为忌讳、最难接受的，也是他人不能轻易触碰的底线。

果不其然，早已经恼羞成怒的胖厨师闻听此言更是暴跳如雷，他哇呀呀地怪叫一声，扔掉手中的菜勺子，顺手抄起菜案上一个大号擀面杖，拧身破门挤出了厨房，气急败坏地试图追打赤手空拳的小赵师傅。只是身量过于庞大，笨拙的身躯严重地拖累了他，他的大腿太粗，以至双腿根本就无法垂直并拢，走起路来明显呈现出超级的八字形。迈出的步伐，更是向前移动的步幅小，左右向外扭撇的幅度大，双手还要不时地向上捧起摇摇欲坠的大肚皮。透过那件单薄的白色工作服，人们不难看出，胖厨师短粗，而且滚圆的双臂被腋下层层叠叠的赘肉高高地架起，如同一只待宰的肥鹅拼命奔逃时，出于本能才会摆动起那对早已退化的羽翅。但是，胖厨师双臂摆动的架势，决然不是专门为那两条笨拙的粗腿做助推的。他高举着擀面杖，看似气吞牛斗，然而心有余，却力不足，样子像是在追赶，可面对小赵师傅仅仅只是不经意的慢步游走，对他来说也算是高深莫测的凌波微步，足够让他眼花缭乱的了。不一会儿，他已经被小赵师傅耍弄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了。说句带点儿情绪的气话，看那光景，他简直就像是一头即将被宰杀，不得不进行疯狂反扑的大肥猪，就连想要劝架的人都面带微笑，索性袖手旁观，退在一边，冷眼看游戏了。

这时候，那位惯会滋事的女服务员为感谢胖厨师仗义出手，也从操作间冲进了食堂大厅，她一边狂奔，一边大呼小叫，径直扑向小赵师傅。小赵师傅腹背受敌，特别是面对这位仿佛是横空出世的母夜叉，立刻就陷入了被动，慌忙之间，又被那位胖厨师手中的擀面杖狠狠地击打在自己的右后肩上。

作为小赵师傅的表兄弟，小李师傅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出手相助，他也是深受歧视的编外人员中，一个被“剥削”、被“掠夺”过的受害者，也曾经和那位刁蛮无礼的女服务员发生过语言上的激烈冲突。尽管此时此刻他没有直接“参战”的理由，但是看准机会，在一片混乱之中，暗助自己的表兄弟一把还是大有可为的。这会儿看到自己的表兄弟在这场不对称的“战斗”中落了下风，他突然灵机一动，马上装出满脸焦急的样子，大声呼喊着：“大家都冷静，都冷静，有话好好说！”一边箭步上前，死死搂住胖厨师腰间两侧(由于大师傅太胖，尽管小李师傅的双臂努力向前伸展，但却无法合拢)。

在旁观者看来，这自然是小李师傅见义勇为的侠义之举，更何况胖厨师还高举擀面杖，如同张牙舞爪的凶神恶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呢！而我们这些知情者却心知肚明，为了避免招致打群架的嫌疑，同样年轻力壮的小李师傅表面上是在出手劝和，其真实意图却是为了给自己的表兄弟助上最为有效的一臂之力。他知道，倘若从正面劝阻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的胖厨师，自己很难避免被对方打上几擀面杖，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体态臃肿、而且行动迟缓的胖厨师身后，死死地将他拦腰抱住，使其无法移动，也无力抵抗，小赵师傅才有机会变被动为主动，至少可以不吃亏。

没有了胖厨师的正面威胁，小赵师傅单独对付近似疯癫的母夜叉也并非易事，他已经在与胖厨师游斗的过程中，多少领教过这位母夜叉的疯本事。男人打架用的是拳头，打红了眼才会近身缠斗在一起。而眼前这疯女人所用的招数，虽然都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独门绝技，但却出其不意、变化无常，并且无所不用其极，很让小赵师傅手忙脚乱、顾此失彼、防不胜防。眼看那位疯婆娘伸手来抓，等你摆好了应对的架势，她却在中途突然变招，疯牛般弯腰低头，不顾一切地朝你冲顶过来，伸出的双臂，如同牛角般在头前毫无目标地胡乱挥舞着。一击不中时，她反而出人意料地顺势坐在地面上，两手捂住眼睛，双足交替蹬地，咧开一张血红的大嘴，忘情地放泼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赵师傅见状，顿时目瞪口呆，手足失措，无计可施了。但是就在他稍一愣神的工夫，这女人却又哭声顿止，突的一下从地上蹿起，死死抱住小赵师傅的小腿连抓带咬。这位忘乎所以的疯婆娘如此撒泼耍浑，似乎要把抓、挠、撕、捶、咬，外加头顶、坐地、打滚的全套看家本事全都悉数用遍，而且是不到淋漓尽致、大放异彩就誓不罢休了。碰上这样凶悍的母夜叉、大克星，又不能对其大打出手，任谁也得甘拜下风，自认倒霉了。无奈之下，小赵师傅只好在退避躲闪中看准机会，奋力抓住对方的一只手腕，并顺势反拧到她的身后。肢体被暂时制服了，可这“顽强不屈”的疯婆娘嘴上的功夫也尤为了得，她一边怒骂不止，得空便向小赵师傅大口、大口地吐着唾沫。看她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声嘶力竭、泪如泉涌、鼻涕横流、唾液喷飞的那幅可怜相，倒像是自己受到了比窦娥还冤的天大委屈似的。

我非常好奇，在团部食堂的员工队伍里，怎会同时凑齐这样两个特点出众的大魔头？难怪食堂的员工和这里的食客们屡发争执，得罪了他们，谁想消停都不行。周边的人也都满脸鄙夷地纷纷议论着，其中一人透露出来的一段隐情，越发让我感到奇上加奇了。

原来胖厨师和这母夜叉都是原劳改农场的干部职工子弟，近来胖厨师突然搭错神经，出现短路，爆出了火花，竟然看上了这位母夜叉，一直都在变换着花样，频频地向这位意中的“美西施”献殷勤，执着地表达纯而不凡的痴情和爱意。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王八看绿豆，对眼儿”这些精妙的词句或歇后语来。于是我又转而惊叹，我们的祖先究竟花费了怎样的心思，才锤炼出意境如此精妙、形象的语言来。当然，我也同样惊叹这胖厨师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在执着地追求、看上去仿佛既门当户对，又符合自然法则的爱情上，居然也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浪漫、又如此轰轰烈烈的求爱方式，真是让人唏嘘不已，真可谓“禽兽撒尿，各走各道”！

当胖厨师和母夜叉占据主动的时候，食堂的员工们尚在坦然旁观，他们笃信，手持器械的凶神恶煞和刁钻古怪的母夜叉一定不会输给对手，即使对手不会很快叩头讨饶，最终也会作鸟兽散。看看情形就要逆转了，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迎上前去，要以明拉暗打的阴招，去为他们的同行找回些面子了。

我们师兄弟几人也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希望能在适当的时候，出手帮上这两位年轻师傅们一把，哪怕为了他们吃上一拳，挨上一脚也心甘情愿。论关系，他们二人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师尊，论道理，错在食堂那两个怪魔头先后蓄意挑起事端。尽管小赵师傅也有出言不逊的地方，但却事出有因，况且，胖厨师还是在持械行凶呢！因此，阻止食堂众人企图一哄而上、试图进行群殴的举动，自然成为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用命令，我们几人仅只交换了一下眼神，早已齐齐地挡住了食堂员工们的去路。作为兵团战士，我们和食堂的员工们本属一家，自然不会轻易地和他们大打出手，但是为了各自的目的，相互拉拽、推搡和身体上的接触必然也会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