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十四章调节风波之一)
蒋干事慷慨激昂,说话的调门越来越高,话题非但讲不到点子上,而且还越来越离谱,这难免让人心生疑虑,不知是他的思维方式有问题,还是他别有用心呢?照此发展下去,矛盾又怎能得到合理解决呢? 我原本以为,来到会议室这种严肃的场合,两位现役军人首先会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尽力消除冲突双方之间的矛盾,进而达到化解矛盾、增进团结的目的。然而,这位不可一世的主宰者,进门伊始就让几乎所有在场的人大跌眼镜。关于那场冲突,他仅仅是很不情愿地一带而过,也根本没想问清冲突的双方是谁,起因何在,孰是孰非,好像他就是一位先知先觉的圣人,万事皆在他屈指掐算中了然于胸了似的。在他看来,我们师兄弟几人就是这场冲突中最直接的肇事元凶,不然我们何来满身的歪风邪气和满身的无政府主义呢?尽管他强迫症似的始终试图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毛泽东思想的宣传者、捍卫者,一个冠冕堂皇的正义者,但是,他表面上道貌岸然的举止,和正人君子般的言谈却无法掩饰他灵魂深处那些虚伪的、甚至是肮脏的东西。很明显,他的真实意图并没有放在如何解决眼前的冲突上,不过是在倚仗官势,为自己曾经遭受过些许的羞辱,迫不及待地借机指桑骂槐,全力发泄内心的私愤,仅此而已。或许,他还自以为顺便兜售的那些私货,是他义不容辞的宣教责任,也是在理论密切地联系实际,是在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吧!但在我的眼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让我羡慕、让我瞬间产生过好感的现役军人,而只是一个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缩了水的小丑罢了。 作为同级别的现役军人,郭干事也许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成为陪衬的角色,但面对蒋干事缺乏理智的鲁莽行为,他还是感到十分难堪了,毕竟他们彼此都肩抗着革命军人的荣誉,担负着领导干部的责任,更何况他们又是专为解决问题而来的呢。他很清楚,蒋干事的态度和做法非但不能为其挽回颜面,反而会使他自己的狭隘和无能,都彻底地暴露无遗,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还会把事情越弄越糟。郭干事的脸色渐渐地凝重了起来,不时地微皱起眉头,有时又低下头去沉思着什么。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他曾经以不同的方式尝试过,比如不失时机地向蒋干事传递一个熟悉的眼神,或者意味深长地给他递上一支香烟,希望借此能让蒋干事冷静地调整一下情绪,回到解决问题的正确思路上来。怎奈蒋干事却始终怒气不减,仿佛鱼梗在喉,不吐不快,全然不顾郭干事释放出来的各种善意的暗示。 赵师傅虽然还是笑着的,但面皮僵硬,残留下来的不过只是一丝无奈的苦笑,细而密的皱褶已成风干的老核桃皮,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往日颇为事故的眼神里混杂着不安,甚至于乞怜的神色,因为紧张和强颜媚笑而过度疲劳的嘴角不时地抽搐着,两手分别用力握住他的族侄和外甥的手臂,唯恐他们二人冒冒失失地再说出一些煽火的话。 若论心情复杂,恐怕莫过于我们师兄弟几人了,茫然、屈辱、厌恶、愤怒和轻蔑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低头能够听见的,是蒋干事煞有介事的无端责骂,抬头看见的,还有胖厨师等人斜翘在嘴角、既幸灾乐祸又得意忘形的冷笑,对此,我们这些劝架、维和的“地痞流氓”和“无政府主义者”们又该做何感想呢? 只有小纪仍旧摆出一副轻松俏皮、不屑一顾的老样子,他左手的几根手指灵巧地也是很有节奏地交替点击身前的桌面,间或还伴以熟练而且优雅的揉弦动作,仿佛正在陶醉地演奏一支他特别钟爱的乐曲,完全不把蒋干事放在眼里。当他背对着蒋干事的时候,甚至还不忘故伎重演,再度摆弄出那副脑瘫患者的滑稽相,好像令他习惯性口吃的、那个“干”字的铿然之声,已经蓄势在舌尖上,瞬间就要脱口而出一般。他的演技固然可以让人喷笑出声音来,却也让我的心肌骤然抽紧,万一蒋干事有所察觉,谁知道他还会做出怎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来呢?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那个畸形的疯狂年代里,触犯了“蒋干”之流的权威,无异于擅捋虎须,自讨苦吃!我赶忙向他丢个眼色,示意他安静下来,切莫再做那种火上浇油的事。 然而,天性使然,往往却非外力能够轻易左右的。就在蒋干事顿住口喘息的那一瞬间,小纪突然开口说话了:“蒋干屎(音同:蒋干事),啊!嗨…对不起,该死…蒋干事!(音同:该是…蒋干事,!)”他故意地说些含混不清的南腔北调,假意口齿不清,发音有误,又慌不迭地予以修正,但却越描越黑。似乎胆怯、慌张让他一时乱了方寸,甚而至于语无伦次了。他接着说道:“蒋干事,伟大领袖毛主席还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的神情突然在中途恢复正常了,语气也变得流畅了,前后的表现可谓判若两人。所有在场的人都不难推定,他又在变着花样故意羞辱蒋干事,也都知道接下来他还要说些什么,其目的又是什么! 蒋干事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怒目圆睁,一张脸涨得通红,颤抖的手指向小纪,“你……这简直……简直太放肆了……”他结结巴巴地断续吼叫着,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一直都在暗中着急,却又不便抢过话茬的郭干事,已经预感到,由于蒋干事自己的简单粗暴,处事不公,调解失当,使他逐步陷入了被动,而斗智、斗嘴他也同样不是小纪的对手,再这样继续下去,场面就会失去控制,弄不好还可能演变成另外一场矛盾。他急忙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蒋干事的右臂上,手指却在暗用真力,暗示他冷静下来。不等蒋干事有所反应,郭干事一面举起右手示意小纪停止发言,一面以征询蒋干事意见的口气大声说道:“蒋干事,我提两条建议,你看行不行?”不等蒋干事同意与否,他继续说道﹕“这第一呢,食堂卖饭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让司务长和双方所有参与打架事件的人全都留下来解决问题,其他无关人员全部返回各自的岗位继续工作,以免影响到团部机关的正常秩序。第二,冲突双方的有关人员,都要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高姿态,首先从自身查找问题,如果不能以正确的态度认识并解决问题,再另行做出组织处理也不迟。” 郭干事语不惊人,但心思缜密,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却包涵了多层意思。第一,确保食堂的售饭工作正常进行,这是首要,第二,解决问题只留下相关人员,其余人员,特别是多言好事的人(我以为是暗指小纪)一律各回本单位,以免让蒋干事看着、听着头疼生气,产生更多无法化解的新矛盾,第三,强调了解决冲突的态度问题,第四,是重中之重,也是语气最重、更耐人寻味的一句,即:酌情另行做出组织处理。毫无疑问,这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选择,蒋干事无法拒绝。一番商议后,会议室里只剩两位现役军人,食堂方面有司务长及两个魔头,还有赵师傅三人。作为见证人,我执意留下来协助解决问题。对此,矛盾各方均无异议。 尽管郭干事善于疏导,处事有方,双方涉事人员的态度大多也都较为诚恳地予以配合,但是也不时地泛起忿忿的、幽咽不止的不谐之音,为顺利解决问题制造了不少麻烦。特别是那位“疯”韵犹存,又极难驾驭的母夜叉,她始终无视郭干事的再三劝告,忽而扭动着身躯、沙哑着嗓门呜呜地抽泣着,一对并无泪痕的斜眼透过指缝不时地偷眼窥视郭干事神态上的变化,忽而又语无伦次地只管如数家珍般泣诉她那些自幼就有的心酸事,宛若一部上满了发条的破机器,杂声刺耳,喋喋不休,令你心烦意乱,无暇他顾。你要出面阻止她吗?不等你把话说完,她顺手抹把鼻涕,飞身跳到你的近前,死力抓住你的臂膀,照样还是一边幽咽抽泣着,一边重复絮叨那些陈年的谷子、烂透的芝麻,至于她满把的鼻涕究竟擦抹到了哪里,她才懒得去理会。 食堂司务长的表现倒是颇具开明绅士的儒雅之风,当然,好像还颇有见地似的,他远远地给那位不断耍横撒泼的母夜叉,隔空抛过一条满是油污的旧毛巾去,既明确表示安慰过,也算是委婉地劝阻过了,自然也就不必担心,那令人作呕的稀鼻涕会首先擦抹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如此磊落光明、而又人性化的周到之举,自然无论是对在座的哪一边、哪一位都尽可以有所交代了。 然而,时时处处都要争做主宰者的蒋干事,面对这样一位肆无忌惮的疯婆娘,却一反常态,他默然耷拉着脑袋,表现出鲜见的谦和与镇定,俨然一副“大千世界本无事,圣贤何需自扰之”的超然气度,只是被迫收去了时时挂在嘴头上的浩然正气和飞扬跋扈、气冲云天的豪迈官气。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难道蒋干事是在自觉地遵循这一条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古训吗?果真如此,他自然就要格外看重“好男不和女斗”这条现代版的民间俗谚了,理所当然,也就无需和眼前这位既是小人,又是疯癫无常的女人斗,何况还可能招致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稀鼻涕!然而,他如此善变的秉性到底是涵养还是理智,是宽容还是同情?抑或是无奈还是无能,是矜持还是畏缩呢?我犹如雾里看花,即便穷尽所能,只怕也是形色难辨,真伪难分了。不过偶然见他偷眼怒视司务长的目光,我方才多少读懂了,原来,那目光深处毕竟还像是潜伏着秋后再找你算账的大气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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