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遭遇重挫 第二天,我照例起得很早,不等扣好衣扣,便悄悄地走出了宿舍的门口外,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随即扑面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雪已经停了,漫漫长夜即将过去,暗蓝色的深空中仍然飘浮着朵朵灰白色的云。一抹浅淡的彤云爬过了东方的地平线,正在缓缓地蚕食这茫茫雪色中的最后一片黑暗。 木场内银装素裹,乍看上去,似乎缺少了平日参差错落的立体感,四周凸出的景物被厚厚的积雪装点得既敦实又可爱,仿佛是在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里。疾风翻卷起屋顶上的积雪,形成阵阵的雪雾,忽而清云般涌动流转,扑面而来,忽而又一帘飞瀑似的顺着屋檐凌空倾泻而下,洁白的雪花在曙色晨光中欢快地飞舞闪烁。落脚处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喜欢这雪色清晨中独特且悦耳的响声,无论它轻重还是缓急,是奔腾还是跳跃,都任由我欢快飞扬的神思而拨动,而畅响,又和这单调的、但却韵味十足的美丽晨光融在一起,给静谧的清晨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这是今冬以来的初雪,洁白的、雪的世界让人心净,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尽情地舒展起双臂,无限感慨这大自然竟有如此神奇的魅力,不过是斗转星移,神州大地便如同换了人间。 每日清晨,清理木匠房里的卫生,打开取暖炉已经成为我例行的习惯。初雪送给了我轻松敞亮的好心情,昨日的不快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漫不经心地哼着红歌,麻利地打开炉盖和炉门,手持铁通条用力从炉口戳下去,炉膛中的乏煤顷刻间轰然塌坠,一股呛人、且略带几分温热、刺鼻的煤灰气冷丁地扑面蹿起。我下意识地把头歪向一边,可见,炉火没有闷灭!大铁壶里的水用不了多时就会烧热,大家起床后正好可做洗漱用。地面上的刨花没过了脚面,散发出浓浓的松脂气,工作台下更是堆积起厚厚的一层。这可是极好的引火之物,一到冬季,这些废弃的下脚料就会成为抢手货,团部机关各部门时常会有人前来索要,熟悉些的人还要留条麻袋在这里,以备炉火熄灭时随时应急来取用。我找来麻袋和簸箕,手脚并用地忙活起来, 收拾这些杂物并不费事,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装好了满满的两麻袋。 师兄弟们也都陆续赶来,生性顽皮、爱说爱闹的小纪总是不消停,看我不断地忙里忙外,他打趣道:“别老跟告别似的,根红苗正,咱还真怕遭谁打闷棍不成?” “那谁说得准,”我满不在乎的调侃道“真说不定这会儿正有一路暗鬼遣来的神仙,高举着大棍朝这儿赶呢!只是不知道是打在你头上,还是打在我头上!谁让咱俩是一个德行!”于是,大家再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昨天那件令人不快的事。几乎整整一个上午,那件事始终都是木工车间里难以绕开的一个话题。 临近午饭的时候,郭干事突然来到木工房,简单寒暄后,他让大家停下手里的活计,神情也有些严肃了。随后,他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过来召开一个短会,目的是要彻底解决你们和食堂之间的矛盾。关于昨天的那场冲突,我们通过其他渠道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和了解,主要错误确实是在食堂方面,主要的责任也要由他们来承担,现在蒋干事也已经赶到食堂去处理此事。但是,这并不表示你们没有任何错误,我相信你们对此也一定有所认识。人与人之间在工作上产生误会或矛盾,这是很正常的事,其本身也并不可怕,关键问题要看矛盾的双方能否从团结的大局出发,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正确态度,去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任何回避矛盾和推卸责任的做法都是错误的,也是不利于解决问题的。” 他把目光转向我,继续说道:“我非常赞成你昨天的意见,如果你们和食堂的问题仍然得不到妥善解决,矛盾很可能会进一步恶化,那就很难保证今后不会产生更为严重的后果,而这样的结果一定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随后,他还用正、反两方面的实际案例,讲述了要用正确的态度和正确的方法去解决问题的必要性。在郭干事的启发和劝导下,赵家叔侄分别作了认真诚恳的检讨,并一再保证今后绝不会重犯这样的错误。看到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大家紧绷的情绪都渐渐地放松下来,现场的气氛也活跃些了。 然而,我却逐渐看出点儿仿佛对我不太有利的兆头,无论是在话里,还是在话外,郭干事的目光总是不时地落在我的身上,眼神里既有无奈,但也藏着同情,似乎是在暗示我:还有你的事!他的眼神也让我感到越发的冰冷和紧张。我记起了昨晚蒋干事失去理智、怒发冲冠时所说的“你给我记住,你从哪来还回哪儿去,你没有资格留在团部继续学习木匠手艺。”的一席话,难道郭干事此番只为调解矛盾而来那么简单吗?听他的口气,郭干事对我昨晚的做法还是予以了充分肯定的,可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与之完全不同的意味,对此我该做何理解呢?或许,我顶撞了领导,冒犯了权威,确实应该受到批评,可他对此偏偏只字不提,反倒使我产生了吊桶般七上八下的感觉,总该不会真的把我提前打发回连队吧?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将会面临怎样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啊?! 果然,不大一会儿郭干事用力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尽快安静下来。他说:“还有一项决定要向大家通报一下。根据上级组织的研究,为了严肃纪律,决定取消小董继续在团部学习木匠的资格,并从即日起返回自己的连队听候安排。当然,这并不是对小董的行政处分,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警告。此外,食堂的那位女服务员调离食堂,工作岗位另行调整,肇事的炊事员和食堂司务长分别给予警告处分并限期做出书面检查。” 听到这个决定,大家都非常气愤,我当即表示了强烈的不满,理由只有一个,我没有做错什么,并且再三追问郭干事,是哪位领导做出的决定,自己一定要去讨个公道。小赵师傅也吵嚷着,积极鼓动大家一块儿去向有关领导说清楚。 赵师傅已经悄悄对我表示了同情,但还是严厉地制止了他的族侄,意思自然是怪他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多管闲事。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领导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推翻的,否则的话,那不等于是让领导干部自打耳光吗? 面对我的再三追问,郭干事并没有马上做出正面回应,还多少显露出为难的样子。或许是受到场所的限制,此刻他真的不能当众随意说些什么。可他毕竟是个服役多年的部队干部,而且一定是有备而来的。几经转移话题后,他终于吩咐赵师傅带领大家继续工作,再叫我和他一起到隔壁的宿舍继续去交谈。 带着满腔的怒气,刚进宿舍,我立刻迫不及待地首先向他发出质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们明明知道,我不但没有参与打架,还一直积极开展对双方的劝解工作,难道在你们的眼里,就没有一点儿功过与是非的标准吗?” 也许郭干事已经看出我是个正直、单纯,且又肯讲道理的人,不需要选择委婉的语言进行安抚。况且,事情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都一目了然,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进行交谈,效果兴许会更好。因此,他并没有对我咄咄逼人的指责感到气恼,反而面带笑容,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心里有委屈,这我都理解。看得出,你为人正直,是个有个性,有正义感,有一定的理论水平,有较高思想觉悟的人,当然,也算是个有较强分析问题能力的人,所有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是,你有没有认真地去想过,你昨天的态度是否过于急躁啊?处理问题的方式与方法又是否得当啊?无论如何,因为你的轻率和过激行为,最终导致了昨天的会议不能继续下去,问题也未能得到及时解决,对此,你就不该承担一些责任吗?而且,蒋干事作为你的上级领导,你是否应当对他表示出起码的尊重啊?就算他处事不当,你是否也该讲究方式方法,你不觉得你的作法会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吗?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单靠不冷静的争吵去解决问题,正常的干群关系还怎么维护,日常生产又怎能有序进行呢?” 从大局来说,郭干事一席话虽然不无道理,但我仍然心存芥蒂,还是争辩道:“我承认,是我不够冷静,语言过激,让蒋干事当众丢了面子。但是,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是在和他讲道理。如果不是蒋干事总那样自以为是、专横跋扈,不是那样假公济私、胡言乱语,昨天也不会出现那样糟糕的局面,我也不会说出那些伤他自尊的话。很明显,蒋干事的行为是在任意糟蹋人民解放军的荣誉,是在败坏党的作风,你们不但不去追究他的相关责任,反而让我无端受过,难道蒋干事的错误行为不应该受到抵制?难道为了维护领导的面子就可以放弃原则,任由这样的人践踏党的荣誉不成吗?” 郭干事听后仍旧淡淡地一笑,带着几分同情和理解轻声说道:“好了,好了,这样的话就到此为止吧,今后也不要再说了。关于对你的处理意见,实事求是地说,我也是从大局出发举手表示赞同的,但是,具体的原因我不能做过多的解释,对其他当事人也不便做出任何评论。总之,我希望你能通过此事去认真总结经验,从中汲取教训,更不要因此背上沉重思想包袱,影响自己今后的进步和发展。更希望你今后能够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冷静思考问题,时时处处都能从大处着想。当然,处理决定宣布后,下午我还会给你的连长和指导员打电话,把你在这里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你不必担心,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啻下了一道“逐客令”。很明显,自己已经无力改变现状,再要固执地争辩些什么,非但于事无补,最终也只能是自讨没趣了,我只好尽力克制自己的激烈情绪。或许,郭干事真能兑现他对我的承诺,会向连长和指导员客观公正地说明我在这里的真实情况呢?毕竟他是一个具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人。况且,在他的眼神以及他的言语当中,也都暗含着对我的理解和同情,果真如此的话,也算是他在私下里送给我的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可是,蒋干事呢?按照他的行事风格,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吗?他会不会为泄私愤在连队的领导面前歪曲事实,变本加厉地告我的黑状呢?此时此刻,自己最为担心、最为纠结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目送郭干事离去,我极不情愿地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心情也愈发难过起来。在这里的技术培训才刚刚进入佳境,需要学习掌握的关键技术还有很多,却由于自己的一时冲动,美好的希望转瞬之间就化作了泡影。我实在不敢想象,返回连队后,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置和命运。处在极左、且又荒唐的动荡年代里,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就可能受到严厉的批评,对现实稍有牢骚和不满,就会受到有组织的批判,甚至还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挥舞着“阶级斗争”这根大棒,把你狠狠地击倒在地,必欲把你置于死地而后快。现在,自己得罪了手握权力的上层领导,学业还在中途便被无辜地提前打发回连队,万一那位蒋干事不依不饶,躲在背后继续捣鬼,给连队的领导们施加压力,我又将面临怎样的结局呢?尽管自己的鲁莽行为“罪”不至死,但是如果因此便被剥夺了做木匠的资格,此前所有的苦心努力岂不是彻底付之东流了吗?重回大田务农,虽无不可,但又是否能够重新获得信任呢?班长的职务能否保留虽然并不重要,可毕竟会涉及自己的名誉,不了解实情的战友们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是违心地向他们承认自己有错,还是自吹自擂,赞颂自己如何仗义执言,敢于挑战上级领导的淫威,向不正之风进行坚决反击呢?想到自己必将灰溜溜地躲闪战友们怀疑的目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暗淡了,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地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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