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十七章遭遇重挫之一) 午饭的军号声骤然响起,声音竟然是那么急促!又是那么尖锐,那么刺耳!它强烈刺激着自己身上的每一根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这分明就是驱赶自己上路的——迈向万丈深渊的——“夺命”号角,依次传来的余音,根本就是魑魅魍魉蛊惑的嘘声与嘲笑。我烦躁地将手中的物品狠狠地摔在土炕上,愤愤地自言自语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就这样背口黑锅回连队,我可真是窝囊透顶了!” “天塌不下来,先去吃饭要紧!”房门咣当一声响,小纪带着同情和愤怒踢门而入。 “都怪我不好,反倒让你受牵连。”小赵师傅面带愧疚,一边说着,一边紧随着小纪闪身挤进了房间内。“都是那个姓蒋的……,要不然……还是去找他认个错,兴许他会改变主意让你留下来。”显然,小赵师傅仍不死心,还想为他自己造成的恶果尽可能赎回一些“罪过”,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找他?还得吵起来!事已至此,找谁都没用,吃过饭,立马打道回府,充其量还回大田继续修理地球去!干什么还不是一样为社会主义建设增砖添瓦?”说罢,我挽起小赵师傅的胳膊,示意大家同去吃午饭。 食堂里仍旧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正在吃饭和等候吃饭的人。通过大家眼神上的默然交流,我知道,那个惯会撒泼耍浑的女服务员必定不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也许她已经去了更合适的地方。然而,我却同样高兴不起来,毕竟这也是自己在团部学习的最后一顿午餐了。为尽早离开这块伤心之地,饭后,我匆匆地结清食堂的剩余账款,便赶回宿舍收拾行李。师兄弟们陆续回来,围在一旁尽量说些让我感到宽慰的话。 看到我打好的行李,小纪疑惑地问:“没从连队要辆驴车来接你?” “路又不远,走回去。”我难为情地回答道。 “你这是丑媳妇入洞房假装忸怩,真怕掀盖头!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政治错误。古语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今你大难不死,才有后福呢!再说了,手上有手艺,还怕以后没事干?” “唉!走累了,就在路上搭个便车呗。说实话,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背口黑锅回连队,简直太丢面子了!还好意思要车来接?”我极其沮丧地小声回答道。 “这点儿挫折算什么?趁早把它当块绊脚石,远远地踢到一边儿去!人生之路很漫长,你可千万别气馁,以免挫了锐气,自毁了前程!况且,错又不在你的身上,是蒋干事在做那种损毁党的形象,糟蹋军人荣誉的事。看他一副盛气凌人,小人得志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对付这样的人就应该坚持原则,毫不留情地多给他一点儿教训!”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反身从他自己的个人物品中翻出纸笔,然后摇头晃脑,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却难掩一脸的俏皮劲儿。他边写边说道:“事发突然,也没有什么值得送给你的,给你抄写一首宋代诗词大家苏东坡的名作,就算是临别赠言,留个纪念吧!”看我一副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提高了嗓门继续说道,“这是苏轼当年因与当权者的政见不合,遭到贬谪外任后书写的一首诗词,大意是,面对困难和挫折,要有豁达脱俗的胸怀,面对余生,要充满豪迈乐观的精神。”写完后,他又逐句给我做了讲解,并再次勉励我说:“小小的一点挫折,没什么大不了的,抽空认真吟诵这首词,一定能从中悟出不少有益的心得体会来。” 我并不怎么喜欢古诗,对小纪的吟诵和讲解,我既没兴趣,也无心情,只是默默地从小纪的手中,接过那半张抄有古诗词的纸条,顺手揣进上衣口袋里。但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咱俩都是一个德行,好逞口舌之利,得理不肯饶人”,心内立刻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亲切感。我十分感激地看了看他,随后认真诚恳地对他说道:“唐朝的盛世皇帝李世民有句名言,大意是,‘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我把这句盛世皇帝的名言也作为临别赠言送你做个纪念,希望你能以我的教训为鉴,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师傅三人也来了,难得的是,赵师傅的脸上全无往日那种虚拟的笑容,皱褶也不再那么细密,然而不加掩饰的善良与真情反倒使我觉得生疏,不习惯了。我急忙迎上前去,有些激动地说:“正要过去和几位师傅话别,更要感谢师傅们的授艺之恩,希望几位师傅今后多加保重。”说着,我情不自禁地向几位师傅深深地鞠躬行礼,再次表达了我发自内心的诚挚谢意。虽然我与他们相处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也曾经历过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曲折,但师徒关系还是日渐紧密。特别是在和两位年轻师傅的日常交往中,不但学到了很多有关木匠的基础知识,也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师徒感情和兄弟般的情谊。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可在眼下,自己的人生之路却陡生变故,未及完成学业,便被“勒令”提前返回连队,已然凝聚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片浓浓的涌泉相报之心,也只好暂且寄托于这份廉价的鞠躬行礼之中了。 赵师傅赶忙抓起我的双臂,但还是拧着眉心,面带难过的样子,很不自信地附耳过来悄声说道:“可以不走吗?再去找找领导,兴许还能挽回……兴许可以挽回这种局面。唉,都是我那不冷静的侄儿连累了你……” “换了别的环境,遇上同样的情况,我还会这样做,本性难移,这也怪不得别人。再说,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况且,得到些教训,能让人变得聪明起来,也许不是件坏事。”为了安慰赵师傅,我只好口不应心地信口敷衍着,实际上,我的心情可没那么豁朗。 “这把黄檀木制作的三角卡尺送给你做个纪念。”小赵师傅仍然面带愧疚。角尺制作得非常精致,双层卯榫严丝合缝,另有两个铝制铆钉居中加固,淡黄色材质的表面光滑闪亮。 “谢谢你,赵大哥!如果回到连队真能干这行,免不了还会常来向你求教,到时候你别烦我就行。”我用力握住小赵师傅的手,继续说道:“事情过去了,别老放在心里。替我多多照顾赵师傅,也请你多教点绝活给我这些师兄弟们。” 就要告别这里,告别与自己朝夕相处多日的几位师傅和师兄弟们,我的心情是沉重而又复杂的,总觉得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完的心里话。 微弱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射到屋内,略显暗淡的窗影渐渐向东偏移,上工的军号声大概快要奏响了。然而,此时此刻,我无比烦乱的心境还能再度承受那种可以撕裂神经的尖锐动静吗?即便无法回避,我也要远远地躲到一个空旷的无人处,不论刺耳也好,夺命也罢,且任由它去!于是,我用力地抄起行李,内心的悲愤也在瞬间爆发,又迅速聚变成一个字:“走!”。我当然知道,简单的一个走字,这其中凝聚了自己怎样的无奈与悲怆,那是在一种痛苦的纠结中、挣扎中,又竭尽了全力嘶喊出来的。当然,这样的话我宁愿不说,可又不得不说!我也宁愿不走,却又不得不走! 将到木场门口,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大家,动情而又悲壮地说道:“感谢各位师傅!再见了,弟兄们!” 随后挺胸昂首,大踏步地向木场门外走去。 忽然,一直跟在大家身后的赵师傅大声喊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这就过来!”话音未绝,人影早已消失在木垛林立的弯道里。我失神地回望赵师傅的去处,猜不透他究竟是何用意。正在犹豫间,又见赵师傅手里拿着什么物件,扯动着明显僵硬的双腿,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快速朝这边奔跑过来。只见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连串的热气喷吐而出,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解释着:“看看我这记性,一着急就把正事给忘记了。”一直跑到我的跟前,他还在不停地唠叨着:“这是我使用多年的一把裁口刨子,你拿了去,制作门窗和家具肯定用得上。你记住喽,今后无论遇到什么技术难题,你尽管过来,只要师傅们还在这儿,我们一定会全力帮你解决。”说着,便把刨子硬生生地塞到了我的手里。 看着赵师傅满脸的褶皱,气喘吁吁、敦厚诚恳的样子,我知道,这才是他善良本性的真情流露,临别赠物更是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我的心里顿时涌动起阵阵波澜,那种感觉是酸楚的,但也是温暖的,甚至是甜蜜的,由心底而生,又电流般迅速地传遍了全身,以往累积在内心深处的那许多怨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我激动地握住赵师傅的双手,声音有些颤抖,眼睛竟然也有些模糊起来,但我尽力控制着。人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更何况我此时的心中,悲与喜,怨与怒是那么剧烈地交织在一起,换在任何地方,我也许都会毫无顾忌地痛哭一场了。但是,既然我摔倒在这里,就绝对不能哭着从这里离开,哪怕只是一滴眼泪,横竖都是懦弱! 最终,我是带着强颜欢笑和大家握手告别的,可我的心里实在清楚,自己如此糟糕的心境,即便勉强挤弄出些笑容来,恐怕也是局部的、僵硬的,甚至是扭曲的,而且也一定是比哭泣还要难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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