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人员调整 进入六月下旬,一年一度的麦收工作已经悄然临近了,连队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时候,修理班的人员发生了一些新变化,由于汪建林的木工技术深受团部一位领导的赏识,连队的体育设施建成后不久,他就奉调去了团部,秦勇智也因为个人的原因,申请去其他连队做了木匠。作为修理班组建初期的两位主要技术骨干,他们二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汪建林在风箱以及体育设施的制作上更是发挥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他们二人相继调离后,我针对修理班的工作性质和特点,对今后的人员配备曾经做过一些初步设想。我总觉得,修理班的人员不在于多,而在于精,特别是铁匠和木匠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但却密切相关,互补性很强。如果班里的战友都能成为一专多能的技术能手,既可以统筹兼顾铁匠和木匠各有阶段性闲忙不均的突出问题,又能最大限度地提高优势互补的工作效率,也不会因为探亲假或者伤病等特殊原因,影响日常工作的正常开展。后来,我的这个想法也得到了王志排长的赞许,为此,我只为铁匠组申请了一个名额,木工组则没有再按照原有的编制增加新人。 刚刚调入修理班充实铁匠岗位工作的是高大威猛的小隗,他是一位具有较好家庭背景的高干子弟,给人的初步印象是:尽管他只是一名仅仅具有小学六年级水平的六·九届毕业生,但却小有才气。或许是受到家庭熏陶的缘故,他酷爱读书学习,知识面也较为广泛,而且具有一定的政治理论水平,谈及国内外不同历史时期的一些名人、名著,他如数家珍,绝不会输与连队里和他具有同等学历的人,甚至还会高过一些比他多读过几年书的人。他的视野开阔,但是由于年轻气盛的缘故,平时总喜欢夸夸其谈,与人辩论的时候,他常常引经据典,而且不见输赢,决不罢休。处在下风时,胡搅蛮缠必定是他尽力保持不败之地的拿手好戏,东拉西扯或者偷换概念,同样也是他试图挽回败局的回马枪或者杀手锏。 在日常生活中,他多少有点儿娇气,生活自理能力差在他身上的表现尤其明显。在调入修理班大约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同班的战友们从未见他洗过任何衣物,身上所穿的衣裤实在脏得看不下去时,才会在他自己的一大堆脏衣服中,不厌其烦地进行一番精挑细选,然后才把一件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被“临幸”过几次,但却相对干净的穿在身上。机缘凑巧时,他甚至巧言暂借,或者干脆趁人不备,把其他班排战友的干净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而且不管与人熟与不熟,更不论长短肥瘦,能穿多久就穿多久,直到衣服的主人强行索回为止。 在我的印象当中,他好像从未去锅炉房和水井边打过任何用途的生活用水,平日洗脸,他宁可屈尊与八九位同班的战友共用一盆形同泥浆般的洗脸水。迫不得已时,他也会蔫儿不出溜地跑到隔壁的大田班,然后瞅准了机会,出其不意地去“巧蹭(接近强用的意思)”他人刚刚备好的净水洗脸。人人都穿过打了很多补丁的衣裤,可唯独在他的衣服上看不到,刮破的衣服他从来不会认真去缝补,要么是使用医用的白色橡皮膏,一横一竖地粘贴起来的,要么勉强使用针线,把大大小小的破洞连缀成一个一个的小鼓包。扣子丢掉了,随便找人要个扣子钉上去,至于颜色、形状或者大小,他可从来不管那么多,有时还会临时找根褪色的旧鞋带,从扣眼与衣襟对头的破损处随意地穿系在一起。 天气极端寒冷的时候,为了烘托周围的气氛,或者只为凑个热闹,出个洋相,他也会仿效身边其他战友的模样,顺手拾根烂草绳,把自己身上的肥大棉衣拦腰捆扎起来,而且戏称自己是一个“纯正的无产阶级”,甚至煞有介事地说∶“找找先辈们当年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的感觉”。 他来自生活条件十分优越的干部家庭,但却如此不拘小节,甚至到了放浪形骸的地步,难免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甚至丰富的联想:难不成他是在标新立异,把不拘小节当潇洒,当时尚,或者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与家庭彻底决裂的叛逆者?还是说,他另有其它难言之隐,借此在世人的面前故意作践自己呢?可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除非他天生就缺乏应有的审美观! 面对人们的质疑之声,他面带一脸的纯真稚气,但又非常严肃地摆出一副“真理不辨不明白”的架势跟人争辩说∶“一切物质财富都是滋生资产阶级思想的甜蜜温床或者肥沃的土壤。只有时刻保持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无产阶级本色,才能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条件下继续革命!‘物质享受’,说穿了,它就是一颗资产阶级思想的糖衣炮弹,必须进行坚决抵制!” 针对此说,有人尽选溢美之词评论说:小隗所言实可谓当今时代的铮铮之强音,足可代表当代的主流革命精神!他的真实形象更是无愧于与这种“主流革命精神”密切相结合的、一位杰出的典范。但是,那些心中存有强烈疑问的人,理所当然还会不依不饶地对他进行一猜到底:难道说,在“宁要社会主义的一棵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一棵苗”的、这种狂热价值观的影响下,“越穷越光荣”的政治理念,真的已经深深地植根于他的灵魂中,浸入到了他的骨髓里,成为他时下追求的一种新时尚,心甘情愿地要做一个顺应时代潮流的真正的穷光蛋了吗? 另有政治嗅觉特别敏锐的人,却更喜欢用政治的眼光,透过种种表面现象,去筛查、去深挖“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因此,他们对小隗的行为可不仅有疑问,也更愿意在众人的面前,卖弄那种崇高的无产阶级的政治觉悟:不拘小节、自理能力差?没有那么简单吧!往轻了说,他这是玩世不恭,是一种逆反心理在作祟,往重了说,他是出于对艰苦的生活环境不满,是对当前的政治形势,对父辈受到的冲击不满,是在变相地丑化无产阶级的光辉形象,是在向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进行挑战的一种极其恶劣的行径。所谓“主流革命精神的典范”,那可不是光靠嘴皮子吹出来的,而是要靠脚踏实地干出来的! 在突出政治,大搞无产阶级专政的形势下,这种动辄上纲上线、无情打击的作法并不鲜见。但是,以我对小隗的基本了解,我认为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不拘小节不过是他过于娇气、懒惰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从他酷爱读书、勤于思考的角度看,他并非是把不拘小节当潇洒、当时尚。(或许)在他看来,既然无力改变现状,在这些生活小节上倒不如得过且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读书学习上。至于他为自己进行辩解的、那一番代表当今“主流革命精神”的高谈阔论,或许未必全真,但也未必都假。那些“越穷越光荣”、“丑化无产阶级”以及“挑战社会主义制度”的议论实属对他的无端指责,甚至完全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无稽之谈。 如果说小隗的上述小节仅仅是令人感觉懒惰、寒酸的话,而他的另外一个小节就显得格外荒唐,甚至会让人感到心惊肉跳了。(此事当时确实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但由于笔者对其中细节的了解并不完全准确,故此在下文的描述中,参考了本连队上士一篇有关文章的部分内容,并结合自己所知以及本文的实际需要,做了一些必要的调整,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原作者批评指正、予以谅解。) 连队食堂里存放红糖的铁盆无意中进水,被人发现时,大约十斤左右的红糖已呈糖稀状,就在炊事班那位有经验的上士意欲添加适量的面粉,准备进一步搅拌加工成可以制作糖包的糖馅时,却意外发现了一只由于贪吃而掉入糖盆中的大老鼠。老鼠身长半尺以上,浑身沾满糖浆,尚在糖盆里做垂死挣扎。 为了慎重起见,炊事班上上下下的战友们几经权衡,最终还是忍痛做出决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染上鼠疫,全部倒掉!在各类商品极度匮乏,而且是在饥饿已经逐渐呈现出燎原之势的情况下,这当然是一件十分令人痛惜,且又难做决断的事。如果确实属于疏忽大意造成的损失,当事人还将受到连队领导的严厉批评和广大战友们的公开斥责。 当上士腋下夹着铁锹,拖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心事重重地端着混有死鼠的糖盆,准备将其掩埋在食堂后身的大片荒地时,迎面恰好撞上了当时尚在大田工作的小隗。红糖那可是走后门都难得买到的珍稀食品,在连队里,也只在逢年过节,集体改善伙食的时候,才会专门为那些不吃肉食的战友加工一些糖包,作为一种补偿性的替代食品提供给他们,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人极难吃到这种罕见的美味食品。 问明情况之后,小隗全然不顾上士一一列举的诸多风险,以及无法预测的严重后果,一味地坚持说∶“反正是要倒掉,那就由我来帮你处理好了!”在双方激烈的抢夺中,身材高大的小隗几乎把上士撂倒在锅炉房门前湿滑的地面上。身材和力量上存在着太大的差距,小隗又死活都不肯撒手让步,上士只好无奈地反复叮嘱说,红糖必须要在高温加热后方可谨慎食用。 达到了目的,小隗兴高采烈地端着糖盆,势如抢亲得手般一路飞跑,眨眼之间就隐没在营区里。一脸茫然的上士却久久地站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都难缓过神来。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上士可谓度日如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中度过。每到昼间繁忙的劳作之余,头脑中立刻就会装满了事关小隗是否突发最最令他敏感的那种急症,甚至是否还会面临生死存亡的严重问题。一日三餐,他总会提前等候在连队的大礼堂里,直到亲眼看到小隗依然活泼健康的身影,方才放心地暂时离去。倘若偶然碰到一位与小隗关系密切的战友,上士定会不失时机地仔细盘问小隗的近况如何,有无异常表现等。 每到晚上,上士只要听到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上就会联想到,小隗出现了呕吐、腹泻、发烧,以及咳血等症状,一定是连部的领导要来找他核实情况的。听到不明原因的群体喧哗声,更会让他惊恐万分,坐卧不宁,他难免会想,连队里会不会出现了某种紧急情况呢?仅仅是小范围的跑肚拉稀倒还好说,如果是传染上了鼠疫,那可是不治之症,甚至还可能殃及到更多的人,会出现迅速蔓延的趋势。果真如此的话,那就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而他自己可就是唯一的责任者,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为此他能够逃脱干系吗?他会否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呢?他仿佛一下子成为了惊弓之鸟,任何一个异常的动静,任何一个敏感的联想,都会让他战栗不已。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上士辗转反侧,久久都不能入睡,只能无奈地躺在土炕上默默地反复祈祷:但愿小隗很快就能醒悟过来,根本就没吃那些可能会给连队带来巨大灾难的红糖,那该多好啊!或者退一万步说,小隗的私欲最终战胜了友情,仅仅是他独自一人,狼吞虎咽地过足了一次嘴瘾,根本没舍得分给他人共享呢?但愿小隗的身体与众不同,具有超强的免疫力,能够抵御一切疾病的侵袭,哪怕头疼脑热最好也都躲他远远的! 小隗信守诺言,大约三四天后就把脸盆当面还给了上士,除真诚地表示了感谢外,他还一再声称,脸盆刷得很干净,只是盆底加热的痕迹实在无法彻底清除,他也只能深表歉意了。 然而,上士直勾勾的眼神好长时间仅只聚焦在小隗的脸盘上,仔仔细细地反复检视他的脸上有无热症红斑、眼神是否迷离呆滞、精神状态是否萎靡不振,抑或狂暴恍惚等异常情况。总而言之,上士绝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疑似发病的迹象,好像是糖盆易手的后怕,已经迫使他不得不去仔细研究那种疾病的早期症状和潜伏期,并据此来为小隗做个彻底地诊断似的。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上士才逐渐定下心来。当然,此事很快就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不但让那些关心爱护小隗的战友们着实捏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与此同时也让大家从那场轰动一时的“事件”中悟出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极端缺嘴和饥饿能让人忘记生命的宝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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