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陷入极度苦闷当中的时候,他姐姐的一位校友,也是同住一条胡同、从小与他撒尿和泥一起长大的发小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办妥了返回北京的全部手续,几天后就要启程返京,同时邀请他过去喝酒话别,以示庆贺。这位发小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姐姐远嫁后,家里尚有孤寡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具备办理困退回城的必要条件,而且一直就此事与“大圣”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但是,当“大圣”听到发小激动不已的声音时,仿佛突然遭到了电击一般,沉默了好长一阵子,才愤愤地回答说,他既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情。最终,他还是没去参加那次告别的聚会,也没有履行早前将去团部汽车站为那位朋友送行的郑重承诺。后来,他虽然深悔自己的不理智行为,但却一直没弄清楚,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绝情,既不参加那位朋友的告别聚会,也不去车站为其送行,更不明白当时的那股子邪火究竟是为何而发的。不消说,后悔以及再次经历未能见面的一次离别,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悲观与失望。稍有闲暇,他总会想到那些已经回城的朋友和战友们,再要与他们见面时,人家早已成为体面的京城人,自己则依旧是广阔天地里、那个风里来雨中去的“泥腿子”。 其后不久,他听说某连队有人正在以因工负伤的名义办理病退回城的手续,而且成功的概率很大。由此,他很快联想到团里曾经发生过的两件事,一是团部文艺宣传队的一位舞蹈队员由于操作不当,被满满一小瓶用于舞台效果的烈性炸药,炸掉了拇指、食指和中指在内的三根手指头。二是两年前,本连保管员在冬季挖渠的放炮作业中,不慎被飞落的冻土块儿砸在脚踝上,造成了粉碎性骨折。最终,团部机关为两位因公负伤者大开绿灯,为他们顺利办妥一切手续,并重返京城创造了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 因为严重的工伤事故而成功回城的案例,对于急欲寻找出路的“大圣”来说,无异于拨云见日,恍若浩瀚无际的大洋中突然发现了可能救得自己性命的一根稻草,或如茫茫暗夜中远远地看到了一线光明,尽管他无法判定将会走上怎样的一条路,是否行得通,但却不妨摸索着,朝着那一丝吉凶未卜的“光明”闯出去试一试。 最初,突然产生的这种念头还是让他感到心头一震,全身的毛孔不由得一阵收缩,额头上湿淋淋的全是冷汗,而且冰冷透骨。他首先感到的是可怕,他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下手,伤到何种程度,又是否可能造成终身残疾。后又感到可悲可笑,严重的工伤事故谁不觉得晦气,此时此刻却变成能使自己绝处逢生的运气,而这运气最终还得靠自残来决定。他心里很清楚,轻度工伤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即便狠狠心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只要对生产和生活构不成太大的影响,就很难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其结果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清楚记得,大约两年前,连队麦收脱粒时有一位北京籍女知青被脱粒机切掉了小半根食指照样留在连队里,直到成立小卖部,才受到特别照顾,做了一名兼职的售货员。况且,少根手指头既不美观,也将成为自己的心中永远都无法抚平的巨大创伤。看来,也只能对自己下次狠手了,没有明显的残疾,怎能换得自己美好的未来呢?那么,选择哪块儿体位作为牺牲品?是一只手,还是一只脚?伤残的程度自己能否做到精确控制?这些问题实在是太伤脑筋,太让他感到痛苦了,他无法凝聚起足够的勇气,迅速做出决定。可是,自己还有时间继续拖延下去吗?万一那位朋友的临别赠言不幸成真了呢?他左右为难,陷入了极为痛苦的纠结之中。 很多人都以为,人生诸事都是命里注定的东西,该来的总会或早或晚不期而至。既然“大圣”把工伤视为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根稻草,冥冥之中的“机会”似乎总是与他心有灵犀,真的不肯亏待于他,总有鬼使神差不时地眉来眼去地撩拨他,纠缠他,而且大有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势头。 就在“大圣”的决心还欠着火候,有人便匆匆地给他添“油”——另一个告别聚会的电话邀请——来了,简直就是鬼使神差送来的。这位添“油”的也是他的同学,还是同班的,尽管关系未必好于或许已经在京城做了体面人的前两位,但他还是欣然前往。因为,他有比喝酒话别更为重要的事,他强烈希望通过此行,他能够取回返城的真经,毕竟以残疾换来的回城代价太昂贵,太惨烈,而且,身背自残的名声终将愧见北京的父老们。 这一次喝酒话别就是元旦之后的那一次,而他索取到的真经却完全没有新意,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东西,非但如此,令人感到沮丧,火上浇油的言语倒是听到了不少。于是,他心中旧有的郁闷,新添的烦愁,便在烈性白酒的强烈刺激下,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了,接二连三遭受到打击,终于让他彻底崩溃了,取到的真经也成为压倒他这匹病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无话可问,无话可说,几位朋友的高谈阔论似乎都与那件万一发生的事情有关。他开始拼命喝酒,乱糟糟的心里只有一件事他还感到不糊涂,那就是:他没有时间再等,必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下定决心豪赌一把了。 人一旦到了“大圣”那样的思想状态,眼里也许只认准了一条路,哪怕越走越狭窄,越走越黑暗,都会在所不惜。能否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他可管不了那许多,总之绝不回头就是。 在醉酒后整整两天的时间里,他满脑子装的,就是反反复复考虑如何制造工伤事故这件事,其它一切统统都被排挤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他的脸上总是一副神态木讷,反应也非常迟钝的样子,给人一种精神恍惚,神经错乱的感觉。有事没事,他总是呆愣愣地想,如果锻造铁活的时候,假意失手被自己助手全力抡起的大锤砸伤,伤残的程度可能难以想象,甚至骨碎肉飞,整只手掌都得报废,不但代价太大,由此牵连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伙伴不说,自己在良心上也说不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自残的方式最可取,最可靠,既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伙伴,伤残的程度也能做到精准控制。 如何才能实现自己所需要的自残呢?在铁匠坊,如果一手持锤,一手握住长柄铁钳也能伤在自己选定的某个位置上,傻子也能猜出那绝对不是意外工伤。如果是在木工坊,下手就会容易得多,可是主动要求调换工作的理由既不充分,弄不好还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自己如何下得去手啊!然而,一想到自残是眼下唯一可能改变自己未来命运的手段,不下狠手,又怎么可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啊!他绝不甘心就这样终其一生苟活在塞外边陲之一隅,给自己留下的时间毕竟不多了,他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他终于下定决心,立刻实施自己远景规划的第一步——制造工伤。 |
技术支持:信动互联(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 京ICP备12025178号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25847号 )
GMT+8, 2025-3-12 15:53 , Processed in 1.154402 second(s), 22 queri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