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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陇川小记 陇川农场拉线分场香料厂/ 汪建华 之一:长忆彩云南 在知青岁月的记忆中,留下印象之一的是那所小学校。彩云之南陇川坝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当时的名字叫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团中心小学。同遍布在边疆的许许多多农场学校一样,那里的条件实在很简陋,教学设施不足,师资更是缺乏。从上世纪50年代起陆续来到边疆的转业军人、支边农工、垦荒队员的孩子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学习。知青来到农场一段时间以后,陆续有人被调到这样的中小学。 我在边疆最后两年的日子就是在这个学校度过的。在我把知识和真诚留给那些纯朴可爱的学生们的时候,更得到了孩子们回报给我的那份久久的天真和美好。 从北京来到万里之遥的云南边疆,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匆忙,这也是知青时代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一年半的香料厂工作,一年半的宣传队生活,都让我记忆。但我的记忆却常常被定格在最后那段学校的情景中。因为那段日子让我在茫然中感到一些充实,因为我曾经主动地做过什么。 于是,脑海里户撒山南宛河在蓝天白云中渐渐清晰,晨霭中的大青树月光下的凤尾竹多了些诗意,陇川坝子被这种情感抹上了几笔美丽的色彩。 2004 年末,因为工作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了陇川。这是离开农场三十年后第一次回来。不足一天的时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只远远地看过香料厂、实验站、小学校,看望了几位当年在一起的老职工,甚至来不及走近我曾经住过的小屋、站立过的讲台就走了。一天的陇川,像路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又分开了。可这一眼让我铭记。眼前常常现出知青时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在清晰中又渐渐远去。 我开始想念陇川了。 第二年,当时团宣传队的几个北京知青相约回农场。虽然日程被排得满满的,我还是回到久别30年的小学,抽时间去看望了小学校的几位老师。老师们都已退休,花白的头发,沧桑的面容。那一排土坯房的教室没有了,挂在屋檐下天天敲响的钢板没有了,我住过临街的小木屋也没有了。可是,我却分明看到带我走上讲台时老教师信任的目光和教室里学生们明亮的眼睛;听到我们一起游戏的笑语和孩子们夹着乡音的朗朗的读书声。 是呀,我的五一班的学生们如今早过了不惑之年,他们都在哪里?怎么样呢?我带着新的挂念回到了北京。 2007 年的春天,同学们的消息陆续传到了我这里。一封封长长的邮件和短信,一句句真情的述说和问候;电话里快乐天真的话语,照片上仍似当年的面庞。这就是30 年前农场的那群孩子吗?变了。英俊了,漂亮了,成熟了。他们拉起我长长的记忆。 “老师,您会回来看我们吗?” “会的。” “您真的会来?” “真的,一定!” 承诺,让我不敢怠慢。但让我更感动的是,不怠慢的何止是我。不久,学生们告诉我,经过互相转告和商量,已经激动过的他们,为我答应的陇川行安排了路线、日程和活动内容,连昆明、芒市、陇川的组织者也确定下来。我感动着,准备着启程。 10 月,金秋时节,我又踏上了回陇川的那条长长的路。这次是专门去那里看望我突然惦记起的学生们,去感受那所小学留给我的影子,回忆知青的另一段经历。 彩云之南,你为何让我长记? 之二:细雨忆春华 从踏上云南的那一刻,我就被学生的热情包围着。我真的没有想到,甚至无法相信,在那样的年代,一群天真幼稚的小学生,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知青,一段并不长久的师生经历和一些早已远去的小事,会让早已几多超然的我这样感动。 第一站的目的地是陇川弄巴(现已正式更名为陇把镇)。我从北京飞到昆明,没有停歇又飞到芒市,是学生们开车把我接到弄巴的。那里是大家定下的“主会场”。也对,农场的往事留在农场来回忆和感受。活动的主题是“33年后的师生聚会”和“木瑙纵歌家乡的联欢”。 聚会的地方被学生们精心地设计成当年教室的模样,黑板上写着“汪老师,欢迎您再回故乡”。上午,我被学生们拥进了会场,当年任教的几位老师也被大家请到了这里。亲切的融融之情弥漫在教室里,小有成就的学生在旧日的老师面前讲起自己的成长突然羞涩了,低着头,搓着手;站在讲台前的我也仿佛回到当年,像教数学、讲故事那样娓娓道着我的感受。 是会场还是教室?所以让我那么熟悉,是因为我又回到了讲台前。说了什么已经忘记,但都是心里话。 最有特色的活动被安排在章凤的广山乡。景颇族的山寨,景颇族的木瑙舞,景颇族的绿叶宴,景颇族的米酒映衬着师生相聚的主题。 知青时我们的宣传队演过表现军民团结、民族团结的歌舞剧《南宛河畔》,景颇族的姑娘小伙会从远远的寨子赶来观看;知青时我们赶章凤、弄巴、城子的街子,会从景颇族大妈的手中买来鸡蛋、芭蕉、黄果解解馋。 此刻,置身在这样的情景中,知青生活的酸甜苦辣一下涌了上来,倒让我更珍惜这次的陇川行。感谢学生们的用心。 聚会的高潮在晚上。上午说过了,下午看过了,晚上是自己的欢乐。没想到在大家的一轮歌声之后,学生们突然身披“老师,您辛苦了”的绶带走到舞台上,他们打出了精心准备的布标,掌声响起来,我的嗓音哽咽了。学生们用深情的目光告诉我,知青老师给他们留下了什么。 我在学校大部分的时间是教毕业班的数学和兼学校的音乐课。如今这个班的学生大部分集中在陇川、芒市和昆明,我们的活动也顺序被安排在这三个地方。按他们的说法叫“一个也不能少”。 离开了农场,第二站到芒市,最后一站是昆明,聚会的热烈被一次次重复着。我时时感受到学生们精心认真的策划,细致周密的组织。虽然经过30 多年了,步入中年的他们却以农场孩子特有的纯朴和真实,表露着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他们长大了,仍在继续努力。这种努力的动力,有在他们幼小心灵中知青老师们播下的种子。 这次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听到他们讲起与我相关的小故事,平 常的小事。这些我早已忘记,甚至在当时就是无意的举动,他们却那么细致地记在心里。不管是讲的,还是听的,都开心着,连我也沉浸在莫名的满足中。我想把几段这样的“悄悄话”连同我的“心语”,原汁原味地记下,权当回陇川时偶然采来的几朵山花,随意拾得的几粒秋果,作为我被学生们别样的感动。 打饭 那一次我没有完成作业。 放学以后,老师留下我补作业,留我的老师不是您。(他没有说是哪个老师,但他一定还记得。 因为他短短的停顿告诉了我。所以好也罢, 赖也罢,老师在学生心中是记忆永远啊!)老师说补不完不让回家。中午呀,肚子好饿。 想不到您为我打来午饭。 吃着老师端来的饭菜,味儿都不一样,心里美滋滋的。那时不但没有因为不完成作业而检讨,反觉得比好学生还幸福。这顿饭我一直忘不掉。后来懂事了,知道对老师最好的报答就是好好学习,做个好学生。(让我说什么呢?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这是个既聪明又调皮的学生。那顿饭,应该就是食堂打来的一大瓷缸饭菜。这次,我知道他也当了老师,如果这个记忆对他有用,就随他记了。)——记一个男同学的话 下课前的5 分钟 汪老师,我们小学时最忘不掉的是您每堂课的最后5 分钟。那时,只要我们认真上课,听话了, 那最后的五分钟就可以听到好听的故事。(这事儿,我记得。因为当时很在心。)您说,好好听讲,课上好了,才有故事听。同学们就互相监督,谁也不在课堂上闹。什么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白雪公主,一次讲不完,就盼下一次。 (那时的我能有几个故事呀。搜肠刮肚地把儿时母亲、老师讲的、书上看的讲出来。 我用自己听故事时的心情去想我的学生们。)——记一群学生的话 香橡皮 那年开学,您从北京回来,给我们每个同学一件小礼物。给女生的有小手帕,给男生的有铅笔、橡皮。手帕上有美丽的图画,那种橡皮是香的,我们第一次知道有香橡皮。 我们得到礼物,高兴得睡不着觉。(我真没想到有这样震撼的效果。那次我回京探亲, 回来时想给我的学生们带点小礼物。我虽然也不大,但就觉得我是大人,他们是孩子。)您知道吗?小猛儿(此处用了化名,合适些)拿到橡皮,闻着香味像水果糖,还偷偷咬了一口呢!这些礼物我们舍不得用,保存着。(这个结果我就 不知道了,连想都想不到。 我一直笑了很久。早知道,我再送小猛儿一块如橡皮一样的水果糖啊。)——记一个同学的话 偶像 汪老师,您知道吗,我们那时最喜欢上您的课。(如果能喜欢,我当然高兴,我确实很认真。)我们喜欢您穿着的衣服。(天啊!那个年代我们能穿什么? 最多就是有点碎花有点小格的的确良。)我们喜欢您梳的头发。(就是那个小短辫儿吗?) 我们常常悄悄地看着您, 您是我们男生的偶像。(男生?一群刚刚高过桌子的小男孩儿! 听得我开怀大笑,如听天外的故事。)——记几个男生的话 当年我给学生们讲故事,想不到今天又听到学生们给我讲故事,比我讲的美妙多了。我想,知青老师们一定会有很多同样美妙的故事留在农场一代子弟的心里;而所有知青都会有很多更加美妙的故事留在农场老职工的心里,留在那片曾经共同生活共同战斗的土地上。 之三:桃李已成林 从陇川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眼前总有农场的影子,有那所已经改变了面貌,耸立着新教学楼的小学校,有那群仿佛是一夜间长大了的学生们。 是呀,这次行程既不是游历山水,也不是应命赴约,这是一次找寻。找寻,让我又一次记起“知青”的名字,想到那段特殊的日子。所以记起,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曾经走过;所以想到,尽在情理中,因为它不会让走过的人忘记。 知青没有忘却,在历史划出的轨迹中,走过的“上山下乡”这一步和由此留下的抹不去的脚印。一代人的生涯,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启程。知青没有忘却,因为这段经历,接踵而来的挣扎和求索,拼搏和努力。逝去的时光连着的延续。当然,边疆也不会忘却,知青在当时的艰苦和坎坷中,怎样磨砺意志,培养坚韧。边疆更不会忘却,知青辛劳的汗水和他们用真情与才智在那里走出的印痕。 和学生们一起倚在陇川坝子那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大青树下,记起了管子的名句: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是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农场那一望无际的稻田,连绵不断的甘蔗林曾留下了知青的身影。冒着烈日,顶着星星,迎着风雨,耐着蚊虫,让一片片的水面变绿了,变黄了;让一棵棵的蔗苗长高了,长甜了。其实,农场的哪一个角落没有留下知青的足迹?就连当年农场那一拨孩子的成长中不也有知青的影子吗? 听说,当年从各地陆续来到农场的1700 多名知青中,先后有128人担任过这里中小学的老师,在将近十年的时光里,农场的子弟们从他们的知青老师那里,知道了陇川坝子以外更多的故事,在潜移默化中感受着新的信息。以后,很多学生走出这里,一直走到今日的成功。 到达农场的那个傍晚,我走在弄巴场部的街市上。水泥铺设的公路变宽了,改直了,路边的灯火也比以前明亮。站在变了样的路旁,我却像昨天刚刚离开一样,没有陌生感。我甚至可以说出新的楼房处以前是什么地方;我可以指出通向当年我曾到过那些连队、分场、试验站的方向。 在以后两天匆匆的印象中,40 年前的场部小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办公大楼;糖厂变了,学校、医院也变了,变得有了新房子、新设备;听说有的队也在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改造。但是对这些,我也没有陌生感。这些地方在我的眼前分明还是旧日的轮廓,连走动着的人们也同当年一样。 然而,让我多看上两眼,又被清晰记住的不是这些。是没有改变模样的香料厂,我第一次栖息的地方(如今早已不再生产香茅油,而是改作他用);是我们几个北京知青住过的土坯房(如今已在农场的改革中分配属于了职工);是仍然简陋陈旧的生产队环境和至今仍历历在目的2004 年“7.5”洪灾留下的创伤。多年以后,农场变化的脚步仍旧蹒跚,我怎么会陌生呢? 不陌生,是印象,是牵挂;不陌生,是希望,是祈愿。 当年的知青,人在这里,心在故乡;如今的知青,人早已离去,心怎么又回到这个地方。 对于上山下乡,那个特定时代的一场特殊事件,历史早已把它凝固在那里。人们已经说过很多,甚至已经不愿再多说。关于青春的讨论,纷纷扬扬。给知青的“青春”戴上了那么多或者激昂,或者伤感,或者豪迈,或者无奈的副词。然而,这一切对于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知青们,恐怕已经会平静客观地看待了。 再过些天,又是新的一年了。2009 年,300 多名北京知青到陇川农场上山下乡40 年的日子。青春已经逝去,应该的缤纷多彩、充满活力,被时代无情地夺去。还一定要当 事者说些什么吗?想到这些,我的心很静。陇川,彩云之南的那个坝子,我曾经生活过。知青,特殊年代的一个群体,我曾经经历过。在陇川山水的小路上,有我悄悄地身影;在知青流动的长河中,有我淡淡的轨迹。此刻,在我和学生们相聚的时候,写下我对这里长长的记忆;留下我和学生们 细雨般的情谊。让我在芬芳桃李中为他们和他们的家乡送上默默的祝福。除此以外,我还需要什么吗? 2008年12 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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