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复原职 石希生/文 我们连指导员姓王，他脸上有几粒麻子。有人叫他王麻子，他很不高兴；可他制止不了人家在背后这么叫，于是他很无奈。 王指导员是一九五八年随十万转业官兵从四川来到黑龙江省国营农场的。在没有组建兵团以前，他在一个生产队里当司务长。 当年那些复转官兵都是打过仗的，又在部队里受过多年的正面教育，所以一个个嫉恶如仇。谁要是说让共产党靠边站，用他们四川话说就是：“格老子把他捉到起，送县里监狱！”正因为如此，这些人中的多数，在“文革”中都主动“跳出来”拼死维护各级党委，当然也就站“错”了队。 偏偏文革初起的时候，最时髦的一句口号就是“踢开党委闹革命”！当时黑龙江省有炮轰派和捍联总两大派，人们从名称上就可以看出，那“捍联总”一派里复转军人一定多。所以后来复转军人们吃亏的也多。 农场场部有一所中学，那些农家子弟本来都是憨厚老实的人，可是架不住广播里报纸上天天都以“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名义号召大家起来造反，有些孩子还去了佳木斯甚至哈尔滨串联，看到连省长都“揪”出来了，就觉得至今农场党委还在“捂阶级斗争盖子”？太不像话！ 于是他们也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造反组织，取名叫“在险峰”。我想那用意很明显，公开的意思当然是不怕风险，勇往直前。还有一层不好明说的意思一定是：“万一要是站错了队，可就他娘的完蛋啦！” 王指导员自然是站在党委一边的，那些复转军人再怎么脑筋急转弯，也不赞成“踢开党委闹革命”！ 大概王指导员在这些复转军人中态度比较坚定，是个“铁杆保皇派”，后来学校那些孩子们造反成功了，就给他弄了个什么罪名罚他在场部劳改。 农场成立了一个“大联合委员会”，由农场机关人员、各单位造反组织负责人或是联络员组成，定期联络沟通，保证“抓革命促生产”——生产不能停呀。 有的生产队竟有所谓“一人造反团”，无论什么人开会都是他来参加，蹭吃会议伙食。 那一年有一条小道消息，说是根据医学专家测定，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实际寿命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岁。于是农场中学的学生们列队上街游行。 老王当时不用说正在淘厕所。 不是老王有意偷听，实在是小将们的口号声太响亮了。当游行队伍来到厕所附近时，老王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激动地高呼起口号来。 突然“啪！”地一声，老王脸上暴起一条紫痕，一位姑娘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他，皮带正在她那小手上捏着。 她吼道：“你干啥？也配！” 老王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过他心里也憋屈：“老子当过兵打过仗，如今咋落这么个地步？！”心里愤愤地这么想着，那脸色自然很难看。 谁知道屁股上又挨了一脚，那姑娘又吼一声：“别人都无比振奋无比激动，你咋哭丧个脸？快说，啥阶级感情？” ——原来那姑娘一直在盯着他呐。 这姑娘两头堵人，不给人留活路。 老王一看其他学生也开始撸胳膊挽袖子，知道今天这顿揍又躲不过去了。心里不由得先发一发狠：“他娘的，该死该活鸟朝上了！” 于是他大吼一声：“放你妈的狗屁！谁敢说毛主席活一百五十岁？——我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老王后来也记不清了，当时他是不是还做了一个跳忠字舞时的优美动作。 “咋的，羊上树了？”周围的人愣了几分钟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围了上来。 但是一位农场革委会的成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拦住了大伙：“打不得，你们想想？”然后又回头对老王吼道：“你先回去，等候革委会处理！” 老王悲愤地大步流星向住宿处走去：“要杀要打随你们！” 老王当时没意识到，因为当时他喊的这句口号，谁也不敢站在对立面上。所以他这么一喊，反倒时来运转了。 革委会那些饭桶们居然开了一星期的会来研究老王的举动。最后决定：让老王官复原职，而把惹事的那位姑娘开除出红卫兵队伍。他们这么做，一是革委会里老干部代表趁机主动做工作维护各级干部，二是那些造反派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大家看看，他们是拥护老王喊的那句口号的，没敢反对什么。 但他们一定要否定王指导员“保皇”的历史，否则他们自己又可能被否定，所以又坚持让王指导员“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主动“斗私批修”，就是让他承认“保皇”不对。 一九六八年春节过后，农场举办由造反派骨干、各单位负责人和知青代表参加的“斗私批修大会”，我也有幸参加了，会上我第一次见到老王，当时他在会上的发言就说的是这件事。 一九六九年国家组建了建设兵团，团里又组建了武装值班分队，老王奉调到武装值班分队任指导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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