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月缺 □张翟西滨  那是晚苞谷吐穗的时节。 一天，刚吃罢晚饭，忽听门外呼唤我和另一知青的名字，嗓音急促，声声刺耳。我俩忙出房门，原来是大队民兵连长，未等我俩开言，他急火火地派我俩（当年我们知青多是基干民兵）速将五队社员小宝（化名），押送至公社，交由一名武装部干事。他叮嘱，眼看天就黑咧，交接完毕，立马返回。本想多问，欲言又止，我从未经历押送“人犯”之事，心里咯噔又岂敢不从，闹不好会“上纲上线”，“引火烧身”。其实，当年一个村落，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凡押送“人犯”、得罪人的事，大都选派知青代劳，理由是无亲无故、不落话把。 那会儿，在我们知青眼里，人高马大的民兵连长凶神恶煞，人见人怕，试想“收拾人”的人么，专治“地、富、反、坏、右分子”和村里的“歪娃、地头蛇、村盖子”。事不宜迟，不容多虑，我俩跟民兵连长端直朝村西头5队奔去。 来到小宝家，半边厦子房木窗棂玻璃上，大红的“囍”字映入眼帘，格外醒目。小宝媳妇一脸愁容，正为他收拾行囊，显然，新婚不久，喜过悲来，我内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时民兵连长冲小宝严肃又关切地说：“去咧，好好反省。”小宝默不作声，一手将捆绑好的被褥搭肩头，一手拎起洗漱用品，面如土色。我发现小宝媳妇用袖子抹泪并无交流，场景跟生离死别似的；小宝头也没回，跟着我们出了头门。我顿生怜悯，也能感知小宝内心翻江倒海并不平静…… 我村离公社五里路，不远不近，全是土路，坑坑洼洼、磕磕绊绊，乡间土路不好走哈，中间路过贺家村，还要下大坡、爬陡坡，平时大白天到公社赶集或办事，徒步也得半个时辰，走夜路时间更长。3人出了村，天麻茬黑，我们俩知青一左一右，把小宝夹在中间，这么做是民兵连长早有交待，并排前行，惟恐掉队，论个头我们三人差不多，论年龄小宝比我俩大几岁。夜幕下，我才向小宝追问：“犯啥事咧？要把你往公社送。”小宝谙知与我们知青毫无瓜葛，终于开腔：“只因倒腾点粮食，做点小买卖，让日子好一点。”嗬！张口就是“三点”，我明白了，按“投机倒把”论处。如今看来，这根本不是事。岂知，那年月，诸如：倒买倒卖、黑市交易，从中牟利等不法行为，实属顶风作案，“资本主义尾巴”非割掉不行，也是重点打击处理之对象。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宁静与祥和，月光落在树叶上，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丫上一般。通往公社的路，恰逢浇苞谷地当口，白天水漫金山，月夜看上去地是干干的，其实水早已渗入路面，稍不慎陷进去弄得你两腿泥水。有时还得“鲤鱼跳龙门”。此时起风咧，路两边一人高的苞谷地，发出“哗哗”响动，冷嗖嗖，阴森森，总像有人半路截道。加之，又是押送“人犯”，环顾四周，惊恐不已。正在这时，透着月光，小宝把肩头的被褥和手里的东西往路边一丢，对我俩突然说道，“进地解个手。”他话音刚落，不知另一伙伴咋想，顿时，我心一揪，本能反应：该不会想脱逃吧！我冲同伴高声说：“走，咱一起方便。”其实，自己真不需要“方便”，怕万一闪失，不好交差呀！的确，小宝人还老实，地里撒泡尿就出来了，一路平安抵达目的地。 公社坐东朝西，院子不大也不小，南北自西向东两排，砖柱土坯结构的办公用房，屋檐昏暗的圆罩灯光下，武装干事用手指认一下：“你就是小宝？”小宝点点头。二话没说，他把我们3人带到公社后院的一间低矮平房，一把钥匙将陈旧的双开木门捅开，用力一推，发出“吱吱”声，这时我探头探脑，10平米的房内空空如也，一盏15瓦的灯泡悬挂正中屋梁，蜘蛛网好几个，落满尘埃，散发弱光，靠墙角地面铺有“半拃高”的麦草，武装干事冲小宝训诫道：“你把被褥铺麦草上，昼夜好好闭门思过！”心想，这不是关禁闭么。这时，我才留意到，小宝双腿在抖动，不知是冷，还是恐惧。说完又对我俩说：“好咧，你俩回吧！”当我俩走出房门一刹那，蓦然回首，只见武装干事“咔嚓”一声把小宝锁入房中。 夜沉沉，风嗖嗖，不知咋了，我不禁打个寒颤，由不得两人加快步伐返回知青点。 那晚，我算领教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民兵连长的“反省”、小宝的无助、媳妇的抹泪和武装干事的“闭门思过”，一句句、一幕幕，总在眼前晃悠。扪心自问：不就是做个小买卖、图个好日子吗？如此“反省”、“闭门思过”，跟“坐牢”有啥区别呢？着实有家难回，月圆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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