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路在何方 文/安宁檬

                                       敢问路在何方
                                            安宁檬

知青同学们聚在一起，总说往事不堪回首，但又总是忍不住不断地回首。第二故乡如今的每一点变化，都会引起当年一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说到我们下乡的乌斯河边的悬崖村，如今已修好了路，便想起当年在那悬崖边的小路上艰苦跋涉的情景，感叹到：行路难哪，都因没有几毛钱。

乌斯河大峡谷，是大渡河的一段，山势陡峭，河水湍急。乌斯河镇有个小小的火车站，是我们县境内唯一的火车站。虽在境内，但离县城很远，离着我们各个生产队就更远，最近的也在100华里左右。每年回家过年，行路难是大家共同的感受。男同学们常说，你们女生可以“装可怜”（其实我们是真可怜），去公路边拦车，博得师傅同情，搭顺路车回去，可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得自己想办法啊！于是不少男生选择了去乌斯河火车站“扒飞车”回家。

先得从自己的生产队走到县城，再从县城走到火车站。一百多里路中，断断续续有些公路，而大部分是羊肠小道。如果运气好，碰上好心人，可在那有限的公路上搭乘一小段顺路车。有位男生就遇上了一辆载着劳改犯去修路的货车，犯人看着他好像比自己还可怜，就找机会把他拉上车，藏在他们中间，躲过干警的眼睛。简短交谈中，得知其中有个犯人也是成都人，便觉亲切。这位同乡刑期已满，但回家无落脚之处，就仍留在劳改队工作。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犯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搭车的概率毕竟小，大部分的路还得自己一步步地走。最艰难的是那段悬崖边的小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滔滔河水。知青们回家过年，大都要带一些农副产品回去孝敬父母，把积攒了一年的、认为最好的东西，放在一个背篓里背回去。一次，一位男同学在路上走了一个通宵，半夜走在悬崖边的小路上，天下起了毛毛雨，背上的背篓越背越重。急行军已几个小时，疲惫不堪，寒风吹来，脚下打滑，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河去。黑漆漆的夜，黑黢黢的路，孤身一人，抬眼望天，心中惆怅，只问路在何方，何时是头。他说他那时很想唱唱歌来给自己壮胆鼓劲，可怎么也唱不出来，只有几句歌词在心里打转：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我这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那小伙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就是那匹可怜的老马。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路上，肚中饥饿又身无分文。路过一个道班房，想进去讨口饭吃，人家已开过了饭。好心的修路工给他煮了一碗面，放点盐加点海椒面，那味道终身难忘。还有一次，一位同学在饥寒交迫之时，看到一锅大米饭，无人值守，便急中生智揭下自己头上的帽子，舀了人家一帽子饭，躲到墙根下狼吞虎咽一口气解决完。类似情节我曾在一篇非纪实文章里写到过，就是我们班同学在这段路上的亲身经历。

终于走到了火车站，也是坐立不安，紧张地等待着车来的那一刻。火车一进站，就躲躲闪闪地夹在人群中间，伺机混上车去。有一次，一位同学看到票查得严，就把背篓从门先塞了上去，然后自己飞身去爬窗户。双手刚抓紧窗户，大半个身子还吊在窗外，火车已启动，如果车加速人还爬不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千钧一发之时，车内伸出几只手合力把他拉了进去。他内心感动，天下还是好人多啊！他泪在眼眶里转，尴尬地谢过各位好人，找个不挡路的角落，靠着自己的背篓坐下，算是暂时安下身来。可检票员一来，又开始神经紧张，心突突地跳，觉得自己像逃犯似的，把头埋在背篓里装睡。检票员明知道，这些知青娃儿，罚了他们也没得钱交，就睁只眼闭只眼走过去了。一路劳顿，在火车上摇晃八九个小时，快到成都时，他真的睡着了。车在成都站之前的一个小站停下，检票员摇醒了他，说快起来下车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到成都啦？检票员说，到成都你出得去吗，小子。检票员指着车下小站的一个边门说，赶快背上你的背篓，从那个门出去。他这才醒悟过来检票员是在帮他，心中感激不尽，口中直说谢谢叔叔，想从背篓里提一块腊肉相送，叔叔按住放了回去，并帮他把背篓提到肩上，说别啰嗦了车就要开了，他才百感交集地跳下车去。在他以后的岁月中，他经常想起车窗里伸过来的几只手和那位检票员，这使他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也毅然地伸出自己的手。

谈起这些经历，同学们感慨地说：那些山，我们翻过了，那些路，我们走过来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路还是挺有意义的，炼就了胆略，考验了体能，还一路思考着人生。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可在当年，哪有这般志气满满啊！如今，曾经同行的同学，有的已走到了尽头，再也回不来了；有的已老年失忆，什么都记不得了。趁着健在的我们尚思维正常，行动自如，好好生活吧。

其实人的一生都走在路上，只是有不同的阶段罢了；每个阶段也都有不同的坎坎坷坷。只要我们心怀希望，脚踏实地，把自己的路走好，迈过那些坡坡坎坎，一直向前，相信终能抵达前方的希望。

202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