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桃 李 满 天 下 此后的日子里清华和母亲形影不离,母亲陪着她参观由她出资建起的学校,美丽的校园,宽敞明亮的教室,舒适的学生宿舍,干净整洁的学生食堂兼大礼堂,还有楼上的图书馆、阅览室、实验室、电教室,无一不透出现代化的气息。尤其是那间妈妈和方倩阿姨精心布置的陈列馆,让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妈妈在罕乌拉办学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们姐弟四人是妈妈的好帮手。不久,她和方阿姨以及弟弟们先后离开了草原,学校的重担全部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生活和工作的双重负担压弯了妈妈的腰。真不知道妈妈那羸弱的双肩承载着这样的重负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在朦胧的月色里,她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久久凝视着母亲那苍老的脸颊,一行行心痛的眼泪流到妈妈的肩上,直到妈妈觉得湿漉漉的醒了过来。 “清华,怎么了?”妈妈替她擦去眼泪。 “妈妈,这次回北京一定要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我回来这几天,您的头痛病就发作了好几次。听方倩阿姨说,您的心脏一直不好,小姨多次要求您去做检查,您总是借口忙不去。” “好!好!听女儿的。清华,妈妈没你想的那么娇气,几十年了,妈妈不都过来了吗!” “妈妈,您是人,不是机器,机器用久了还需保养。您比机器还超负荷工作,怎么能承受得了!” 母亲又陪她参观了朝洛蒙舅舅的公司,现代化的厂房和设备,现代化的生产流水作业让她瞋目结舌。朝洛蒙舅舅对她说:“清华,当年你妈妈对舅舅说的话今天我们都实现了,你的妈妈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伟大女性!” “朝洛蒙舅舅,这也是你们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 她陪着母亲在草原上散步,迎着朝霞,踏着露水,观赏着日出和落日,母女俩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眼看着就要为母亲举行庆典活动,庆典一完她们母女就能回到北京,相厮相守再也不离开,清华心中宽慰得像大草原。 七月十五日。太阳刚从远方的山口喷出万道霞光,额仁戈毕现代中学的校园里已是人头攒动,师生们忙碌着蒙凯校长的庆典活动。综合楼一层的学生餐厅,早餐一结束立刻收拾起餐桌,摆上了一排排折叠椅,变成了大礼堂。主席台上张灯结彩,后墙是天蓝色的天鹅绒帷幕,一条醒目的横幅会标上面书写着“恩师蒙凯女士草原四十年教书育人生涯庆典大会”蒙汉两种文字;左边的竖幅条陈是“一生鞠躬尽瘁,诲人不倦,誉满大草原”,右边是“卌载耕耘讲坛,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这些条幅是蒙凯的学生、现任中国民族学院艺术系主任沙仁托娅在北京制作带来献给老师的。主席台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十字交叉火红色的南瓜灯笼。主席台供贵宾就座的桌面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紫红檀木的讲台上摆着两只闪闪发亮非常气派的麦克风,大礼堂的天花板上吊满了闪烁的五色彩灯和彩穗,敞亮的大窗户之间的白墙上张挂着巨幅镜框,里边分别镶嵌着爱迪生、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牛顿、茅以升、李四光、林巧稚等中外科学家的画像,众多大师的巨幅画像把这间礼堂变成了科学的殿堂。 九点钟,参加庆典活动的嘉宾、中学的学生、牧民代表陆续进入会场,会场里座无虚席。院子里还有不少自发赶来参加活动的牧民老乡和镇里的居民。罕乌拉的乡亲们除了离不开畜群的,几乎全体出动,他们有开小车来的,有骑摩托车来的,还有是为了增加气氛专门坐着勒勒车昨天就赶来的,校园内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庆典活动由沙格达尔主持,他站在讲台前,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蒙凯老师,又看了看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情激动神采飞扬地大声宣布: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乡亲们,同学们,恩师蒙凯女士内蒙古四十年教学生涯庆典活动现在开始!” 会场里响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欢快乐曲和一片震耳欲聋、经久不息的掌声。 沙格达尔接着发言:“参加今天庆典活动的嘉宾有:盟委书记莫日根同志,旗委书记那森同志。蒙凯老师的学生有:美国大西洋财团副总裁蒙清华女士;北京华夏大学校长刘北大同志;中国西北航天基地主任刘北航同志;北京世纪科技发展集团总裁刘南开同志;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东海舰队副司令员索伦巴特尔同志;中国民族大学艺术系主任沙仁托娅同志;青海省巴塘地区行署专员红格尔同志;青海省云龙雪山旅游管理局局长包海山同志;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口岸稽查厅厅长包布赫同志等三百八十九名来自祖国各地各行各业的学生。还有我们的牧民代表和额仁戈毕现代中学的全体师生员工。下面请盟委书记莫日根同志讲话。” 莫日根站了起来,他没有走到讲台前,而是站到蒙凯的身边:“同志们,同学们,今天,我能来参加蒙凯老师内蒙古四十年教书育人生涯的庆典活动,感到非常荣幸!我不是蒙凯老师的学生,但是她是我一生敬重的老师,她的高尚品格和精神一直在教育着我,鼓励着我,鞭策着我。蒙凯老师一生奋斗不息,诲人不倦,四十年桃李满天下。今天她仍然在默默地耕耘着。” 讲到这里莫日根已是热泪盈眶,“同志们,同学们,就请大家看看蒙凯大姐的成果吧!” 这个时候,她的学生们手捧礼物依次向她走来:清华、北大、北航、南开把他们的博士学位证书摆到妈妈面前;北航将一只宇宙飞船模型放到妈妈面前;娜仁花把卫生部颁发的全国优秀医务工作者证书放到蒙凯面前;索伦巴特尔把一只亲手制作的舰艇模型放在北航的宇宙飞船旁边;包海山将云龙雪山洁白的微型景观,包布赫将他的缉毒勋章,沙仁托娅将自己创作的电视剧光盘摆放在蒙凯面前,学生们把自己的成果都一一摆放到主席台洁白的桌布上。这一切让蒙凯目不暇接。 正当人们瞩目这些珍贵的物品时,四个现代中学的学生高举着一幅上面签满了名字写满了祝福语言的红色条幅走上主席台,将这巨大的条幅展示在主席台前面。 蒙凯双眼噙满泪花。尽管她极力反对为她举办庆典活动,但是当她看到学生们的成绩时,她的内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欣慰过。她站起来走到主席台中央,面对着台下她的学生和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讲台前,目视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把话筒往前面移了移。 “同学们,老师对你们在工作岗位上取得的优异成绩和丰硕成果感到非常高兴!我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在退休之前,我给同学们上最后一堂课。” 主席台上就座的嘉宾和台下的学生们全部站了起来。 “请同学们坐下。” 她环视着自己的学生心潮澎湃,激情涌动,四十年,草原变了,变得美丽而富足。这里有她的耕耘和付出,更有着她和这个民族血浓于水的亲情。 “同学们,一位中央领导早在二十年前就说过:‘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跟上去,发展科学技术不抓教育不行,抓教育,从小学抓起,一直到中学,大学。’三十年来,我们从最基础做起,从德智体美各个方面全方位培养教育人才。罕乌拉已经走出了几十名大学生,额仁戈毕苏木走出了三百八十九名大学生和众多的各类学科的专门人才。你们中的不少人学成以后又回到草原,为家乡的建设发展繁荣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朝洛蒙同学的内蒙古乌兰乌德畜牧业集团公司就是充分利用他们的科研成果,从而促进了牧业生产的飞速发展,使我们的畜牧业走上了现代化道路,也带动草原人民走上了富裕富足的大道。” 停了一会儿蒙凯又接着说:“同学们,教育是治国之本,教育是强国之路,教育是安邦之策,教育是培养千千万万具有科学技术知识人才的根本大计,我们要赶超……” 蒙凯又停顿下来,这一次停顿的时间足足有两分钟,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清华着急地看着母亲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什么中途停顿下来。 这时候,又听见妈妈讲起来:“我们要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没有一大批高科技人才是不……” 声音又突然中断,只见蒙凯手捂着胸口慢慢向讲台倒下去。 “妈妈!”北航惊呼着一个箭步跑上前抱住母亲,清华和娜仁花几乎同时从主席台两边奔过来,顷刻间主席台上的人全围了过来,清华从北航手中抢过母亲,失声喊着: “妈妈!妈妈!” 娜仁花又从清华手中接过蒙凯,将她平放到地板上,一边做人工呼吸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快叫救护车!” 北航对着妈妈的嘴大口大口往里吹着气。 台下的人全站了起来,焦急地向前拥来。莫日根马上站到前台,挥动双臂指挥大家退出会场。人们焦急万分,边往外走,边翘首往台上望去。 娜仁花用尽全力,蒙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紧忙扒开她的衣服,贴着胸口听她的心跳,已经听不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摸她的脉搏,脉息全无。娜仁花浑身哆嗦,呆呆地跪在蒙凯的身边,两眼直瞪瞪看着面前的蒙凯姐姐。清华抓起母亲的双手呼喊着: 妈妈,您醒醒!醒醒!别吓女儿!” 任凭女儿怎么撕心裂肺地呼喊,蒙凯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娜仁花,赶快抢救啊!”莫日根发了疯似的吼叫着,娜仁花茫然地摇了摇头。 “妈妈!妈妈!”北大、北航、南开、复旦呼唤着扑向母亲,清华又喊了一声妈妈便昏死过去。 大礼堂的一片哭声使离开礼堂的人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霎时间,“蒙老师,蒙校长”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哭声在大礼堂中回旋着,在校园的上空回荡着,校园外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校园奔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巨大的悲痛像一座冰山压在人们身上。方倩和娜仁花欲哭无泪,像傻了一般跪在蒙凯身边,他们竟然连清华哭晕在母亲身边都没有反应。南开抢前一步抱起姐姐,“小姨,快!姐姐昏过去了!” 北大使劲摇着娜仁花:“小姨,快抢救姐姐!”娜仁花这才如梦初醒,惊恐万状扑到清华身边。 一个小时后,当救护车风驰电掣冲进校园时,蒙凯早已停止了呼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娜仁花痛苦得失去了理智,大吼着:“你们为什么才来!为什么!” “娜院长,一接到电话我们就拼命赶来。” “别埋怨他们,已经比平时快了许多。” 楚磊从盟里赶回来参加庆典活动,在旗医院,是他亲自指挥带来医院所有能搬运的抢救设备,但是,已经无济于事。莫日根问他:“是什么原因连抢救都来不及?” “蒙凯姐长期劳累过度,心脏病突发猝死。姐夫,准备后事吧!” 北大把妈妈轻轻抱起,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三楼的陈列室,将母亲放在刚刚搬来的灵床上。北航、南开、复旦痛不欲生,扑在母亲身边大哭起来:“妈妈,是儿子们不好!没有保护好您老人家!” “妈妈!你不该走得这么急!” 清华已经被送回家,方倩和娜仁花陪在她身边。她几次苏醒过来又哭晕过去。她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她不能相信妈妈已经永远离她而去,每次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您答应过女儿,要跟我回北京,外公外婆还在等着您!” 莫日根走进屋小声对方倩说:“方老师,去给蒙大姐沐浴更衣吧!” “我去!”清华挣扎着坐起来。 “清华,你现在非常虚弱,好好休息,我们去。” “不!” 娜仁花和方倩只好把她扶下床。清华从衣箱里拿出一套华贵的深蓝色衣裙,一套纯棉淡青色内衣裤,这是她从美国带给母亲在庆典活动时穿的,但是蒙凯不肯穿。 揭开盖在母亲身上的白色被单,清华看见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似的。清华悲痛欲绝,一把抱住母亲再也不肯松开。 “妈妈,女儿刚刚回到您身边,您就撒手人寰扔下我!妈妈,您不能走!不能走!您睁开眼看看我!” 娜仁花抓起蒙凯的手哭着说:“蒙凯姐,我救了许许多多人的命,为什么没救得了你!姐姐啊!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连抢救你的时间都不给我!” 方倩顾不得去管清华,自己先哭倒在蒙凯身上,“蒙凯姐,我们商量好的,还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情,你为什么扔下我先走了呢?” 清华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边流泪一边为母亲擦拭身子。当她再次为妈妈擦拭脸庞的时候,一大滴鲜血滴到了妈妈的嘴唇上。方倩和娜仁花大吃一惊,一抬头发现清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清华刚要为妈妈擦去那血迹,突然血迹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三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这时候,又一滴血滴到妈妈的嘴唇上,三个人眼睁睁看着那滴血又不见了踪影。 “妈妈!”清华将带血的嘴唇吻住了妈妈的嘴,那血一滴一滴流进了妈妈的嘴里。方倩和娜仁花悲痛得不能自制,三个人一起哭倒在蒙凯身上。那悲怆的哭声透过窗户飘荡在学校上空,校园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清华像往常那样脸贴着妈妈的脸。她已经没了眼泪,内心的伤痛让她变得麻木。 沙格达尔和齐力格哭出声来:“蒙老师,您还没给我们上完那堂课,怎么就离去了呢?” “蒙老师,您为了草原活活累死了自己!长生天啊!你让我替蒙老师死吧!额仁戈毕离不开她!”官其格扑通一下跪倒在蒙凯的灵床前。 礼堂里站满了守灵的人群,有朝夕相处的学生,有感恩戴德的家长,有相厮相守的牧民。人们守望着曾经给了他们知识和智慧的恩师,守望着灵堂里那具用洁白布单覆盖着的神圣灵魂。 第三天上午,就在追悼大会开始前,齐力格开着车驶进了校园,在大礼堂门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同学每人手中都拿着两束刚刚采到的新鲜花朵,有白芍药、黄牡丹、红山丹、紫牵牛、马兰花、红头绿叶的蒲棒、额黄色的蒲公英,大家陆续走到恩师的灵前,将鲜花摆放在老师的身边。之后又抬进来五只用鲜花编制的五色花圈,摆放在灵堂的四周。昨天中午齐力格就带着同学们回了罕乌拉,进了罕山,在陶林湖和芍药沟采摘鲜花,他们要用蒙老师生前最喜欢的鲜花为她送行。无限思念恩师的眼泪洒在了陶林湖畔和芍药沟,洒在了他们编织的花圈上。 天阴沉沉的,巨大的悲痛使额仁戈毕草原上的空气变得异常凝重。罕乌拉的老乡们始终没有离去,学生们的家长始终没有离去,他们等待着为蒙凯老师送行。学校四周停满了汽车、摩托车、勒勒车,还有自发组成的马队。 大礼堂里,前来吊唁的人群笼罩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当雷虹看到蒙凯的面容时,禁不住失声痛哭,哭声是那样悲戚。梁思明把一束从北京带来的鲜花放到他最敬重的蒙凯老师身边。皇甫秀伟和欧阳南雄把额仁戈毕一百二十五名知青敬献的上面镌刻着“知青楷模”四个大字的鸡血石摆放在蒙凯的灵前。 人们最后一次凝望蒙凯老师的遗容时,礼堂的里里外外一片悲声。悲哀在额仁戈毕草原上蔓延着,悲痛的哭声在额仁戈毕现代中学的上空回旋着。人们怀念这位给草原带来福音的使者,怀念这位为了草原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的伟大女性。当八个学生抬起灵柩走出灵堂的时候,清华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妈妈!”将人们的心撕成了碎片,将阴云撕裂了口子,天空也在为这位伟大的女性哭泣。 灵车缓缓驶出校园,驶向了开往旗里的大道,跟随而来的汽车、摩托车和马队一直绵延到额仁戈毕南面那道高高的山梁上,悲痛的人们目送着他们心中的女神渐渐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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