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石板路

石建华

                         七二一大学开学了
      1976年6月2日，五冶机修厂7.21工人大学开学了。
      开学了, 我们开学的第一课是劳动建校。
      学校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讲课的老师是从车间里抽调出来的技术员和工程师担任，
      没有教室,我们自己动手，把家属区的两间废弃的库房收拾出来，把墙面用石灰水刷刷白，地面再抹上水泥砂浆。
      没有黑板和讲台，我们学员中包括我在内共有三个模型工出身的学员，回到车间，自己动手制作。然后找油漆工帮忙给刷上黑板漆，我又找了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废旧木料，做了两个黑板架和一个讲台。教室里的纸板天棚和灯具都是是学员们自己动手安装的。
      五冶机修厂7.21工人大学的学员中除了本厂的职工外，还接受了五冶一公司和三公司机械科的7名学员。按照厂党委的安排，在学校建立了党支部、团支部和学生会及工会分会。从组织制度上确保教学任务的顺利完成。
      说是大学，其实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大学，我记得当年曾经有这么一句流行语：“大学，什么是大学，大学大学，就是大家都来学，这样才能称为大学。”从学员的文化程度上看，在全校的50名学员中有6%的人是文化大革命以前毕业的高中生，有70%的人是文化大革命以前毕业的初中生，还有24%的小学毕业生。从政治面貌上看在全体学员中共产党员占10%。共青团员占50%。在共产党员学员中60%是小学毕业的。在共青团员学员中有2名是小学毕业的。所有的学员都是来自生产第一线，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但都感到自己文化知识的缺乏。都迫切需要提高现有的文化程度。在学习的主观愿望上有着极大的自觉性。这与其他的任何教育制度下的学生求学愿望有着本质的区别。
      学校里的任科老师面对着同学们这种参差不齐的情况，讲课就是相当头疼的。为了照顾大多数，只好以初中文化程度为基准起点，高中生忍一忍，小学文化的老师单独给他们开小灶补课。开学的时候大家都从初中的课程开始上课。我虽然是初中生，但我原来读的是初中职业班，所谓职业班，实际上是半工半读。一年只上半年的课，还有半年时间到建筑工地劳动。我是初中67级的，64年9月入学，66年6月开始全国都已经停课闹革命，两年中实际上只读了一年书。从66年6月到76年6月。整整10年都没有摸书本，过去所学的知识几乎都全部还给老师了。
      开始上课了，白天在教室里我的确是专心听课，晚上就回家认真写作业。也许是历史的偶然。我的小弟弟刚好也是那年上初中。我们兄弟两个年龄相差12年。当时的文化程度都处在一个起跑线上。我爸爸在旁边深有感触地说：“这也许就是历史的巧合。正好你们哥俩都在使用同一个文化层次的课本，你当大哥的就要负责把你弟弟的学习抓一抓、管一管。不能让他一放学就到处乱跑。他的作业你必须认真检查。凡是做的不对的必须要他改正，要他重新做。一直到他做正确为止。”
      这样一来以来我可就有事情做了。晚上回家通过写作业达到相互沟通，遇上我和弟弟都搞不懂的习题，就在第二天向我们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请教。很快我和弟弟的学习成绩很快就都赶上来了。从这以后，我在学校里基本上都可以完成全部作业，回到家里可以安心地预习第二天的课程，辅导我弟弟的学习。
      在学校里我的作业完成以后就放进我的课桌里，经常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找不到自己的作业本，我的同桌经常是忍不住笑。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笑什么，他爽朗地大笑：“你还在找什么找，你的作业本在我这儿。”我也笑着说：“凭什么我的作业本就必须得在你那儿？”他继续笑着，大大方方地说：“就凭你是我的同桌，我的作业做不起，肯定必须要参考你的作业，必要是还得抄你的。否则我是交不到差的。”还有几个人打趣地说：“不光是他在抄你的，我们几个也都在抄你的。”
      我们的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经常说：“我经常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小石的作业是非常具有代表性，他的作业在哪些地方出错，就有十几个人步步紧跟他出错，而且错的都是一模一样，决不走样。”

石建华

                         76年地震前后
      1976年7月中旬开始，成都市各单位都在传达地震预报，预计四川地区可能发生地震，我们7.21大学附近,有一些从辽宁海城地区来探亲的老人,开始在家属区空地上自己动手搭了地震棚.有些人家因住房太小，也就利用搭地震棚的机会，趁机把自己家的住房面积扩大。很多人在家属区大院里搭的地震棚，还真有些像模像样的.这样以来,厂里原来发的沥青油粘纸肯定不够用了,厂里又从外面搞回来一些沥青油粘纸,交给我们7.21大学,要求学校配合厂里发给各家各户,让他们自己搭地震棚.有个别职工为了多拿一点沥青油粘纸开始哄抢.我们学员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在认真执行厂里的决定的时候,就和这些职工不知道发生过多次激烈争吵.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在这段时间，厂里为了让职工躲避地震，基本上处于停产状态，只有我们7.21大学还在坚持上课。有一次我们中午放学，刚走在到食堂吃饭的路上，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把路上的行人震得左右摇摆，根本站不稳脚跟，我们几个赶紧手拉手围成一个圈，相互支撑着，才勉强站住没有倒下去，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在一个星期天中午，我和爸爸妈妈在家刚吃完午饭后，坐在家里闲聊，爸爸说：“现在成都在闹地震，你的大弟弟在西昌农村乡下，小弟弟到他那儿玩儿去了，应当写封信要他们暂时不要回来。我们三个人在成都怎么都好办。”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到有人敲门，我打开房门，我的两个弟弟都回来了，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我爸爸妈妈说：“都回来了也好，一家人都聚齐了，这样。谁不用惦记谁了。”
      五冶总公司机关在前院家属区搭设了一个很大的地震棚，规定每户人家在地震棚里只摆下一个床，在躲地震时在里面休息。各家各户都是派人回家做好饭端到地震棚里来吃，吃完饭以后再把碗筷端回去洗好收拾干净。总公司机关专门安排了民兵值勤，只要一有地震就立即开枪发出警报，大家听到枪声后立即躲到地震棚里。晚上五冶总公司已经安排每个家属区里每天都放电影，把大家都弄到院子里面，要求大家没事的时候，尽可能不要回家，都在大院的地震棚里休息。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熬过去，四川的平武松潘地区和河北的唐山地区分别发生了7.6级以上的强烈地震。因为地震的中心距离成都很远，成都地区只是地面感到有些摇晃，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只是前前后后拖的时间很长，人们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不能正常地工作学习和生活。
      1976年9月。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后，全国人民处在极大的悲痛之中，这个极大悲痛的感觉超过了人们对地震的恐惧，人们先后陆续离开了地震棚，回家过正常的日子，开始正常地进行工作和学习了。

石建华

                         在主席逝世的日子里
      地震期间我们7.21大学还在坚持正常上课。
      76年9月8日下午，我们学校接到厂部电话，要7.21大学立即停止上课，全体师生全部都到厂部球场上收听重要新闻。我们立即收拾好课本和文具，全部到达指定地点，看到整个厂区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下午3点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播音员异常沉重地声音在全中国的大地和上空中回荡 “中共中央……沉痛宣告：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因病逝世……”噩耗划破祖国960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上空，全国人民处在极大的悲痛之中，中国向何处去，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所有中国人民的面前。
      当天下午，厂里安排人在篮球场上搭设灵堂，我们7.21大学的全体学员接受了维护厂区附近地区治安巡逻和守卫主席灵堂的政治任务，每天安排两班人都是全副武装坚守岗位，一班人胸前挂着五六式冲锋枪，在厂区内外附近地区治安巡逻，另一班人在厂区内主席灵堂内，手持半自动步枪站岗执勤。大家都排了值班表，每天24小时昼夜不停地轮流值勤。负责巡逻的那一队行动可以相对自由一些，能够走动走动，走累了可以休息休息，还不感觉到累到哪里去，负责在厂区内主席灵堂内站岗的那一队可就要艰苦多了，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长时间保持标准的持枪立正姿势，时间一长了小腿肚子和腰都发酸。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召开了悼念毛主席的大会开过以后，我们7.21大学的全体学员恢复了正常的紧张学习。
      就在这时候，五冶的那些造反派又开始实行夺权计划，要求五冶总公司党委举办学习班，想通过这个学习班达到夺权的目的，并呼吁在全公司范围内74年批林批孔学习班的成员都要归队参加这个学习班的学习。通知书已经发到我们学校。
      学校的校长找到我谈话谈过好几次，问我是否愿意参加那个学习班。我当时就对校长表明了我的态度：我现在的中心任务是抓紧时间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总公司党委这次举办名义上是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其实质上已经成为由那些造反派所把持的夺权团体，这样的学习班我是永远也不会参加了。校长有些为难地说：“总公司党委要派人来问，那我该怎么向上级回话呢？”我回答道：“你就说学校学习任务的确很紧张，抽不出时间，他本人也表示坚决不愿意参加。”
      事后我听参加学习班学习的有关人员讲起了学习班的趣闻，在这个学习班里，还是有相当多的干部和群众勇敢地站出来，公开反对这些所谓造反派的种种道行逆施，揭发那些别有用心的实施夺权的罪恶阴谋。还有一些真正的共产党员公开写出批判这些造反派的大字报，揭发那些夺权的丑恶行径，这些造反派企图在这个学习班的预定目标，在绝大多数人坚决抵制和斗争的情况下终于流产了。
      在这阶段，全国范围内两条路线的斗争更尖锐复杂了。一天厂里政工部门的负责人到我们7.21工人大学,在课堂上宣讲批判邓小平在第二次上台后制定的发展工业纲要30条，要全体学员积极进行批判。
       这位宣传科长在讲台上逐条逐句非常吃力地念，我们在下面逐条逐句认认真真地听。当他念完之后，我们全校的学员们纷纷挺身站起来，质问这位宣传科长：“你们一再说发展工业纲要30条是大毒草，要我们批判，可是你已经都念完了，我们也都听了老半天，实在没有弄不明白这个发展工业纲要30条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宣传科长苦笑着说：“跟你们说一句实在话，直到现在，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这个发展工业纲要的30条究竟有什么错？错在那儿？但这是上级宣传部门说这个发展纲要是大毒草，要批判。是政工部门规定必须确保完成的政治任务，不批大家都过不到关啊，在总公司的政工部门那里交不到差。所以说，我们厂的宣传科对这个政治任务也只能必须完成。”
      一个老党员学员这时候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开水，走上讲台双手递给这位宣传科长，笑着对他说：“你不是把发展工业纲要30条都读完了吗？我们也都知道了发展工业纲要30条的内容，也就算是你已经完成了预定的任务。其实30条说的都对，如果早按这个发展纲要办，中国的工业建设可能早就搞好了。既然批不批判都是高层上面的事，你就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吧。然后回到厂部再向给你布置任务的部门汇报汇报。就说五冶机修厂7.21工人大学已经完成了批判任务不就算交差了嘛。”
      宣传科长无不担心地说：“我回去该咋个去汇报吗？”这个老学员继续笑着说：“笔在你的手上，咋个汇报还不是你老哥子笔下生花的事，反正这些都是糊弄上面高层的假东西，你也用不着那么认真。”
      宣传科长苦笑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看来也只能这个样子了。”他随手把开水杯子放在讲台前的课桌上，匆忙地走下讲台，离开了教室，回厂部机关的办公室去了。
      在场的全体学员都看在这里，相互之间发出了会意的微笑，教室里随即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五冶机修厂7.21工人大学关于批判发展工业30条的政治任务就这样结束了。
      76年国庆节以后，大概是10月9号，我父亲从北京出差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要我马上去把他的几个好朋友请到家里来，先要妈妈赶快做几个好菜，又吩咐我在回来的时后顺便再买两瓶好一点的瓶装酒。吃晚饭的时候，按我们家过去的老规矩，如果是我父母的朋友在我们家里做客，吃饭的时候都是父母陪着客人吃饭，我们做儿子的一般都不上桌，或者是我们干脆都出去玩儿，等客人吃完以后，我们再回到厨房去吃点就行了。可这回倒是破了先例，爸爸非要我也上桌陪客人吃饭。
      在饭桌上，爸爸压低声音对所有的人提出了一个要求：“今天在这桌上说的话任何人不要拿出去说，大家要保证做到。”饭桌上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保证做到。”爸爸仍然小声说：“叶帅和华国峰在北京已经动手了，那三个公的一个母的已经都被关起来了。”那几个客人连忙问：“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吗？”
爸爸回答的很干脆：“绝对可靠。”然后又介绍了一些更细节的事情，把在北京关于这件事的传闻给大家做了进一步深刻地描述。当然啦，这顿饭吃得时间相当长。大家好长时间都没有那么高兴了。
      第二天，我到7.21工人大学上课,在课间休息时,我把我父亲这次在北京听到的叶帅和华国峰在北京已经动手的钢鞭消息向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做了一点透露,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共鸣。当然我也严重失策了，我这个人吃亏也就吃在太相信朋友了，他们那几个人也真够哥们，当着我的面个个都是那样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表示，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结果消息还是被泄露出去了。
      几天以后，校长悄悄地找到我：“这几天有人向我反映，说你在散布政治谣言。有这样的事吗？”我也非常小心谨慎地反问道：“校长，你认为我是那种散布政治谣言的人吗？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了，在你所有的记忆中，什么时候看见我说过谎话？”校长看了看周围的确无人，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问我：“消息绝对可靠吗？”我当时可能是被小鬼摸了脑袋了，再者就可能是脑袋进水了，居然这样从容地回答校长说：“这次你就相信我这一回，我们现在打个堵，半个月内，假设我说的消息有误，你就派人把我直接送到派出所，我二话不说，毫无怨言。如果我说的消息无误，你请我们学校的全体同学吃顿饭。如何？”校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同意了。
      距离这次谈话时间不到15天，我们正在上课,厂部办公室来电话通知我们7.21大学，要我们立即把课停下来,马上都到厂部篮球场上集中听厂里传达重要文件。我们7.21大学全体师生迅速整队跑步到达厂部篮球场，全厂的职工们都已经聚集在厂部机关的周围和篮球场上，聚精会神地听上级机关派人来传达党中央粉碎四人帮的重要文件。下午全厂集合，全体职工都拿着小红旗，扛着大型的横幅标语，按照厂里各车间、科室等单位的序列，整队到市里参加盛大游行，庆祝全国人民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打倒王洪文！打倒张春桥！打倒江青！打倒姚文元的口号声震天动地。
      在举国欢庆的游行队列里，突然间我转过身，小声而骄傲地问着走在我身边的校长：“我上次说的消息如何？你是否可以兑现你的诺言？”校长也爽朗地笑了：“人大面大，说话算话，保证兑现，就按我们两个那天说好的，明天中午我保证请全体同学的客。”
        

石建华

                         午间救火
      77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我们放学后，大家都拿着饭碗到食堂吃饭，走在半路上，经过一个很大的鱼塘边，突然发现距离不远的坡地上，一座农民的茅草房顶上冒起了一股又一股很大的浓烟。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来人啊！快救火啊！”我们看到这场景，又听到求救的喊声，大家都向着正在冒着浓烟的茅草房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茅草房的房门已经从门缝里向外冒出了股股浓烟，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尽全力猛踹一脚，踢开房门就便一头钻了进去，把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搬，其他的同学也接着冲了进来，帮着往外搬运稍大一些的家具。还有几个同学用手把挡在门口已经开始冒明火的稻草和枯柴扔出门外，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明火开始大了，屋内的东西开始冒起明火了，我们继续抢着搬运东西，屋里的浓烟夹着明火，呛得人根本喘不过气来，正在这时候，消防队的战士们赶到了，一个消防战士手里端着消防水枪，站在门口对着我们几个在屋里的人大声喊道：“我在掩护你们，你们必须赶快撤出来！动作要快。”说着端着消防水枪对房门就开始猛烈地喷射高压水龙。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又抬着一张大方桌，在这位消防战士高压水枪的有效掩护下，顺利地从屋里撤了出来。这时候风助火势，火借风势，燃烧得更大了，火焰已经冲上了房顶，有几个消防战士也拿着砍刀迅速爬上了房顶，在不断蔓延扩散越来越大的股股浓烟中，冒着炽热猛烈的火焰，正在用砍刀挑开屋顶的茅草，奋力砍断房顶上正在燃烧的房檐，以求最大限度的降低火灾损失。
     过了好一阵，经过紧张激烈的救火，大火终于被控制住了。我们谁也没有留下姓名，悄无声息地撤了出来，在鱼塘边把脸和手都洗干净，抖掉了身上的尘土。到食堂吃饭去了，当然，这食堂卖饭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案台板上的饭菜盆里只有一点点剩菜剩饭，我们勉强对付着。大家凑合着将将就就地吃了个半饱。
      当天下午，失火的那一家农民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是我们7.21工人大学的学员们首先去帮助他们救火的。全家都来到学校送感谢信, 当时就把我们的校长给彻底搞糊涂了。因为我们所有参加救火的人，谁也没有向他汇报过。
      不过7.21工人大学的名气在当地周围算是打响了。周围几里范围内的农民都知道有个五冶7.21工人大学，他们都是好人。

石建华

                         预算工作的开端
      78年9月，五冶机修厂7.21工人大学举行了毕业典礼。
      我们经过了两年另三个月的艰苦学习，我们终于算是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在7.21工人大学铸造专业毕业了。我们一起进校的五十名学员只有四十八人取得了毕业证，有两名学员中途应实在跟不上学习进度，只得被迫中途退学了。
      从7.21工人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厂部机关的材料科.我原来的老科长已经调离了材料科，迎接我的是新任科长,他原来是二连的高连长(机加车间主任),我和他过去也认识,曾经在工作中也打过多次交道，大家相对都很熟悉。业务也不陌生，很快就融入了材料科的集体。我还是跟着尚老师当徒弟，做材料计划员。因为我原来就做过材料计划，又经过7.21工人大学的深造学习，业务水平肯定比以前有了系统性的显著提高。科里的领导和同志们对我来说都很满意。
      但是我长期做材料员，老往外出差，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工作太辛苦倒不说，时不时的还要在厂领导和车间领导以及机关科室之间还经常受一些夹板窝曩气，不论哪个车间完不成任务，找原因首先就来千方百  计找材料科的麻烦，打我们材料计划员和提料员的板子。总是说什么材料供应不及时，是影响任务的重要原因。
      在厂里机关召开生产会议，几乎没有一次材料计划员和提料员不挨板子，不受批评。也难怪，在那个时期，中国的物资供应奇缺，相当多的缺口物资都受到国家严格的计划控制，别说是没有钱，就是有钱你也买不到东西。即使在市面上有你所需要的东西，但你如果没有国家有关部门的项目批文，还是拿不到货，同样影响车间的生产，照样受批评。
      工作的难度相当大。我从内心深处早已萌生了想改行的想法 。
      有一天下班回到家里，爸爸突然和我谈起一件事：“我看你搞材料工作也实在是太累了，想不想改行啊？有人在向我打听你，希望你去搞预算，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干？”
      我当时就觉得眼睛一亮，张口就问爸爸：“什么是预算？”
      爸爸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你叫我说什么是预算，我用一两句话还真说不大明白，大概是比方说盖一所房子需要多少钱和各种材料需要多少，在开工以前要总得要有人事先要算个帐，编制建设项目计划等等之类的事。反正是别人要我问你，问你愿不愿意干，不管你是否愿意干，你都得表示个态度，我好给别人回话。”
      我干材料员这几年中经常老在外面出差。可以这么说，我是出差都出怕了。
      想到这里，我问爸爸：“干预算的是不是也像材料员一样经常老出差？”爸爸回答：“根据我观察的情况看来，也出差，好像不是老出差。”
      我就跟爸爸说：“你替我回复那个人，只要不是老出差，我就愿意搞预算。”爸爸说：“那就这么算是说定了，我明天上午就给人家回话。”
      我继续做材料员，每天工作东奔西跑，忙忙碌碌地又过了多少天，我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78年10月下旬。机修厂劳动工资科来人拿着一纸调令单来通知我，要我马上赶到人民北路五冶总公司机关大楼的计划处报到。
      我立刻就明白：这是我的预算工作已经完全落实了。也就高高兴兴地向机修厂材料科的高科长交代了一下我的工作，做了简单的告别。告别了我的尚师傅，告别了科里的全体同事。一个人骑上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到人民北路，到三楼的五冶机关大楼计划处报到了。
      当时五冶计划处还没有成立预算科，只有两个人的编审预算，对外称为编制组。我到编制组报到的时候，这两个人中还有一个人在外地出差，牟实钧老师给我一把办公室的房门钥匙。
      一天下午我从外面办事回来，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我的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在开会.
      其中一个身体精干的人站起来问我：“同志，你找谁？有什么事情？”
      我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对他说：“我谁也不找，我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人。”
      那个身体精干的人立刻在头脑里反映过来，马上用手指着我对办公室里所有的人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组新来的小石，大家以后工作多支持，我叫郑洪礼。我们算认识了。以后就要长期在一起工作了。”
      我做预算工作的经历就从这里开始了。
     

石建华

                  编制组向合同预算科的过渡
      78年10月底至11月初，五冶总公司召开了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第一次经济活动分析会，
      在会议上，从基层工程队，工程公司负责人以及总公司各有关处室，还有总公司的领导，都围绕着企业内部目前在施工生产经济活动存在的各种问题进行了广泛地大讨论。其中对建筑工程的概预算管理发出了强烈的呼吁，一致要求总公司机关必须成立以管理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和概预算等为主要相关业务的科室。
      很多人在这个会议上大声疾呼：“总公司现在的这个编制组业务管理不明确，名不副实。最起码说，外单位和五冶内部都不知道编制组的业务是什么？又有谁能想得到编制组是管理预算的。他们必须大大方方地把旗号打出来。正式成立五冶总公司的合同预算科，大张旗鼓地对五冶范围内的建筑工程施工合同和施工图预算实施管理。真正发挥施工图预算应该起到的作用。”
      但是也有相当多的与会人员争锋相对地指出：这恐怕不行，总公司机关的机构编制够庞大了，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提倡精简机构，直属机关无论如何不能再增加编制了。
      在这以前，为什么叫编制组？是因为当时成立这个部门的目的就是要对五冶公司范围内的建筑工程施工合同和施工图预算实施管理，但是由于四人帮对整个国民经济所造成的严重破坏，搞乱了人们的思想意识。那个时候谁要提起经济管理谁就有可能被扣上以生产压制革命的帽子，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抓施工生产，但是作为建筑施工企业，又必须得有个部门来管这类事情，这个部门的名称还必须得要显示它的革命性，再加之预（结）算的确是要人来编制。
      当时五冶总公司的老领导们想尽了办法，动了很多脑筋才取名为编制组。通过五冶总公司革命委员会成立以来的九年实践体会，大家都感到的确很不适应施工管理的需要。这个编制组人员也太少，职责业务不明确，连个正式的科名都没有，管理起来是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能适应今后越来越大规模施工生产经营管理的需要。
      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正在进行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正在激烈地开展。五冶总公司也就在这个历史时期召开了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第一次经济活动分析会，是否成立合同预算科显然已经成为当时一个重要的议题之一。会议上各方面的人都在会议上发表了各式各样的观点，展开了激烈的大辩论。
      当时的四川省革命委员会正好发了一个［1978］（78）号文件，这个文件对建筑工程独立费和间接费用标准做出了明确。并要求在全省范围内的建筑企业建立响应的机构，以加强对建筑施工预算成本进行控制等项重要内容。最后总公司领导总结了各方面的意见，经过综合平衡，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都已具备，总公司的领导终于下决心在现有编制组的基础上进行广泛地招贤纳士，扩充编制，成立了配属计划处管辖下的合同预算科。
      我就在这个时候跨进了合同预算科的大门。成为一个当时是最年轻的办事员。

石建华

                  合同预算科三个朝代的计算工具
      预算工作需要大量地计算，包括工程量、价格构成、直接费用、间接费用、税金等。为了解决计算工具问题，我们编制组的三个人各自用着不同的计算工具。牟实钧老师用那台苏式的手摇计算机。郑洪礼老师采用祖先传下来做珠算的老式算盘，我是采用总公司第一批刚从上海搞回来的一部大功率的台式电子计算器。
      郑洪礼老师打算盘的熟练程度是相当惊人的，我们处里有很多人称他是小买卖铁算盘，他用算盘打加减法累计数据的进度比计算器还要来得快。
      牟实钧老师用那台苏式的手摇计算机。上面CCCP的黑色铭牌还清晰可见。用起来结果数据准确，但就是运算速度太慢了。
      我还记得那台手摇计算机体积就如同现在的台式电脑打印机大小差不多。上面有十几排齿轮和键条。在齿轮的端头上标注0~9的符号，齿轮上部标注个位、十位、百位……  比如：我们要计算9876乘以2345。
      第一步把箭头指向被乘数，在相应千位上把键条条到9，百位上把键条条到8，十位上把键条条到7，个位上把键条条到6，
      第二步把箭头指向乘数，在相应千位上把键条条到2，对准被乘数千位上的9，在旁边的手摇柄连续摇转动2次。
      第三步把箭头指向乘数，对准被乘数百位上的8，在相应百位上把键条条到3，在旁边的手摇柄连续摇转动3次。
      第四步把箭头指向乘数，对准被乘数十位上的7，在相应十位上把键条条到4，在旁边的手摇柄连续摇转动4次。
      第五步把箭头指向乘数，对准被乘数个位上的6，在相应个位上把键条条到5，在旁边的手摇柄连续摇转动5次。
      计算完毕，碰一下那台手摇计算机顶部的铃。计算结果在机器下方就显示出来。等于22948170。
      那台手摇计算机在计算过程中由于是人工在操作。假如此时此刻有人进办公室来，向正在操作手摇计算机的操作人员打个招呼或者说句话，操作人员摇手柄的记忆，就会立刻被强行中断，忘记了刚才摇的是几下，未稳妥起见，只得再重新操作计算过程。
      我是用总公司那部台式电子计算器。当时的台式电子计算器还是使用交流电的，机器本身不带蓄电池。一旦停电就无法工作。郑洪礼和牟实钧两位老师为了核对计算结果是否正确，最终还是要在台式电子计算器上完成。
      外面有很多人到我们办公室来办事，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得都笑了：“这间办公室里的三个人，用的计算工具是三个朝代的。充分显示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计算工具文化悠久的发展史。”

石建华

                  第一次审核预算
      1979年3月，五冶四公司四队的预算员通过四公司计划科转送到计划处一份预算，是关于五冶《跳灯河家属区第4栋宿舍楼建筑工程》施工图预算。当时该工程的建筑面积为4000平方米，预算编制的造价为32万元。他们也没有带图纸来，这份预算很快就转到了我的手上，我也是第一次接触施工图预算，别说是审核了，我过去连看都没有看过。实在不明白我该如何审核预算了。怎么办？
      我先向我们预算科的牟实钧老师求教，他打开笔记本翻了一下，告诉我一个方法，审核预算有抽查指标审核法，重点内容审查法，全面审核法。在没有任何资料或经验不足的情况下一般可采用抽查指标审核法，在没有任何资料或具有一定经验的情况下一般可采用重点内容审核法。最后他告诉我：“你现在可以采用抽查指标审核法，比如就像你拿来的这样的民用住宅宿舍楼，单方造价指标只要控制在80元/每平方米之内可以考虑批给他。当然最好你还是当面再和他们交换一下意见，这样要显得慎重一些。”我回到我的办公桌前把这份预算中的定额编号，分部分项工程子项的定额价格组成中的人工费、材料费、机械费和合计费用中的人工费、材料费、机械费等进行计算核对，发现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是属于人工手算的计算错误。对整个该土建工程造价也会带来了一些影响。
      话又说回来，在天天讲抓阶级斗争的那个时代，虽然说已经是后期了,但谁也不敢把预算编得过大，一旦被别人审核出来超过了规定误差范围，那你的祸就算是闯大了。给你扣上一个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帽子你也戴不起，那是几辈子都不能消停的事。为单位上的事情个人承担戴上走资本主义的帽子那是谁都不可能愿干的事。
      按照牟实钧老师对我说的办法，为把工作做得稳妥些，我第二天就带着这份预算在跳灯河地区家属区第4栋宿舍楼施工现场，找到了编制这份预算的预算员，我开门见山地向她说明了我的想法：“这份预算我已经看过了，不过我还是有些弄不明白，我这是第一次审核预算，缺乏经验，也不知道你编制这份预算的基本思路，请你给我讲一讲你的基本思路和分部分项费用构成情况。”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个预算员她马上就把预算全部收回去了，并告诉我：“这份预算编制的确是有一些问题，你既然已经把它送回来，我马上就重新编制，争取在下个星期之内重新报一份给你。”
      事情过了几天，我的办公桌上出现了她重新编制的《跳灯河家属区第4栋宿舍楼建筑工程》施工图预算。我经过再次核实，该工程的建筑面积为4000平方米，核定预算的造价为30.4万元。对方预算员也接受了我所核定的结果，我把核定的结果先向牟实钧老师汇报了，他说：“你核定的结果基本可以，是符合要求的，我认为可以向科长报告了。”
      于是我就向科长口头报告了审核结果，没曾想到的是：科长的回答更干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必向我报告，你核定完认为没有问题，就直接签字盖章发出去。”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科长，科长笑了笑，继续严肃地对我说：“你是个明白人，应当能够看得出来，我就是要你通过具体负责办理审核预算的这些琐碎事情，锻炼你，也是逐步给你树立威信。工作要大胆干。你没有经过预算审核等方面专业学校的培训，目前也只能从具体办事的实践中逐步增长才干。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是你专业成长道路中目前所要走的必经之路。”                     
      从此以后，我就开始了我的工程造价生涯。

石建华

                      靠背木椅变藤椅
      我在合同预算科上班以后，看到我们处室里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坐的腾椅，而我还没有椅子坐，       在上班的时候我总是在趁着别人出去办事的时候抓别人的空椅子坐，但时间长了也总不是个办法。虽然别人都不会和我计较，但老去抓别人的椅子坐，毕竟的确也有很多不便之处。
      有一天，科长对我发话：“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去找一下行政科的刘科长，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要给预算科小石配个椅子。”我当即就拿着科长写的纸条去找刘科长了。
      在行政科办公室里，我把我们科长写的纸条交给了刘科长，刘科长对我说：“请你们处长在这张纸条上写清楚：你是属于工人编制还是干部序列。”我只得把科长写的这张纸条从行政科带回来，交还到科长手里，并把刘科长所说的原话转告给科长。
      科长一听连连说道：“遭了，遭了，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我马上去问一下处长。”说着就去找处长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低声告诉我：“已经查清楚了，你从当材料计划员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转为正式干部，应当算是工人做管理工作，用现在的话说，你属于工代干。目前只能按工带干的待遇执行。”我看见处长在这张纸条上注明石建华系我计划处的工代干。
      我再次来到行政科办公室里，把那张纸条交给了刘科长，
      刘科长看完以后，马上把纸条往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底下一压，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工代干是没有资格领藤椅的，只能配带靠背的木头椅子，但是现在带靠背的木头椅子我们库房没有货，要等三个月以后。”
      我陪着笑脸对刘科长说：“你的意思是还要我站着办三个月的公以后，才有可能给我配木椅子，我的理解对吗？”
      刘科长这时候反将我一军说：“对啊，没错，目前只能这样，你的理解没有错。我现在手里没有货，你要我拿什么给你？要不然你就先把我的椅子端走。”
      当时我明白他是拿话搪塞我，想从气势上把我打发走。
      为了能有一把办公椅，好坐着办公。我丝毫也没和他客气，也就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顺杆就往上爬。张口就答：“那好，我就谢谢你了。”
      话音未落，马上端着他的藤椅我往门外就走，眼看就要走出行政科办公室。
      刘科长看见我真端着他的椅子往外就走，而且已经到了门口。
      他急忙追了过来，大声说：“哎，哎，别，别，你放下，你快放下，你把我的椅子端走了，那我还坐什么呀？算了算了，你把我的椅子放回来，我马上给你批一把新的藤椅。豁出去算我犯一回错误。”
      半个小时以后，合同预算科的两位老科长，看着我端着一把崭新的藤椅回到办公室。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们还在那里一个劲地追问我：“你小子是怎么把新藤椅搞回来的，不是说，他们不给你配藤椅吗？”
      我就把刚才在行政科办公室找刘科长批椅子的全部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番。把全科的人都逗笑了。一位科长大声地笑着说：“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真敢去端人家科长的椅子，是不是你急着想当科长啊。”

石建华

                      直接费乘以115%
      半年以后，我正在办公室里上班，五冶四公司机械科的一个预算员进来，交给我们科长一份预算，科长转身随手就交给我：“你给看一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就走出办公室忙别的事了。
      我接过这份预算一看，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签证预算，工程量已经由五冶现场工程指挥部核定过，专业人员和有关领导都已经签字认可了，我只简单地对照建筑工程预算定额内容，看看定额编号及分部分项工程子项价格和相关计算是否正确基本上就可以了。经过核对检查和计算。直接费计算完全正确。于是接着核对间接费。
      建筑工程间接费用的取费标准按照当时［1978］（78）号文件规定，应当是（人工费+机械费）X115%。我又核对了一下这份预算的间接费取费一行。
     上面清楚地写着的结果是直接费X115%。然后抬起头问这个预算员：“你告诉我，建筑工程的直接费包括哪几项费用，建筑工程间接费的取费标准是如何计算的？”
      这个预算员大大方方地说：“直接费包括了人工费、材料费、机械费三大部分，建筑工程间接费（人工费+机械费）X115%。”
      我拿着她送来的预算指着其中间接费取费的一行问她：“是不是这样计算？”
      她接过去一看，自己也笑了：“我把直接费的合计结果当成人工费加机械费的和，看错了栏，填错了行。把预算弄得太大了，大得太离谱了。”
      核定结果很简单，她主动说：“我拿回去重新算，隔两天再重新报来。”
      这份预算在几天以后，她重新上报，价格和费率重新做了调整，该工程直接费所包括的人工费、材料费、机械费等三大部分，及其该建筑工程间接费等计算和书写完全符合要求。经过我再次核定无误后，签上名盖上公章预算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