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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勾陈（8）
寻龙诀之（6）龙正赶场三六九
龙泉山的南麓，已是逐渐由高山走向浅丘。而两县交界的龙正场是一个坐落在山丘上的扇形场口：一爪通往眉山，一爪通往倒石桥向仁寿县城走，一爪便通往金顺古建方向。赶场的时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龙正镇场与相距不远处的眉山复盛场相比都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在计划经济时期对物质的控制采取的是限量供应，特别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城镇人口每人每月二两油，二两肉，二两白糖，二两白酒，一包烟，十四斤细粮五斤粗粮等等都是凭票供应，场面买卖，双方死气沉沉按图索骥；而这里是无需票证，有钱就行，交易双方讨价还价生龙活虎。农产品物质丰富，土特产琳琅满目，茶馆的吆喝声“一杯三花来啰”，“白开水倒起啰”，酒馆的猜拳行令声“四季财呀！八匹马呀！”不绝于耳。箩筐扁担挨肩擦背，体现川中淳朴的民风，农民可以卖掉自己的作物包括蔬菜或手工产品。“逢场”的涵义不仅仅是买卖，也是人与人之间沟通交融的地点。 农历三六九逢场天，便不论日晒雨淋了，也是各路知青聚会作乐的日子，有时候真感觉到山高皇帝远，水中日月长，后来素有小香港之称。
一想到第二天要去赶场，头天晚上就进入了兴奋状态，天快亮了却睡着了。晌午时才睡眼疏松的背着背兜跟着周继光来到了场口，只见人头攒动，伏波野仙的世界，一挤就走散了。突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几个穿着旧军服戴着红袖套的农民兄弟，手持扁担，长棍，一窝蜂的向前追赶过去，说是有几个知青抢了军帽，跑了。随着人流，在一个拐角处，遇到了五队的叶成贵王永义两位知青，显得很紧张的拉着我往场口外急步走去，我问什么意思？“顺河公社有两个知青抢了人家的东西，被民兵抓住了。我们去看热闹，农民就把我们盯住了。”小个子王永义露出臀部上的青紫给我看，说还挨了一扁担。他两惊慌失措的从衣服内里抽出两顶军帽让我藏起来。那个时代拥有一顶军帽，是每个小伙子的梦想，戴着它就是一种时髦，我也有这样的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我知道那是他们从成都下来的时候带来的，绝不是去抢的，“不要怕，我可以作证。”我安慰他们说。我把他们的帽子压在背篼下面，上面盖着几把挂面。他们也知道我是从来不戴帽子的，也没有帽子可戴，就放放心心的跟着我到集市上找周继光去了，稍后几个人凑在一起，并招待他们吃了午饭。回生产队要分手的时候，他们说军帽送给我了，我说你们就没有了喔。叶成贵说“我有亲戚是3508军服厂的”，原来如此，我真羡慕。我和周继光欣喜若狂，一人一顶戴在头上，特别得意！那天起，龙正农民和知青的关系一下子就突显紧张起来了。隔了十几天，知青中流传着某某某被抓了，某某某被判了，甚至某某某死了的消息。生产队肖体民队长问我知道不，有没有我们大队的知青？我说我也是一头雾水，那段时间知青中听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确实不知道，猜想应该没有我们大队的知青吧。经过那次赶场以后，龙正街上平静了很多，我和五队的知青叶王二人赶场也赶成了偶尔互相走动的好朋友，他俩说我这个人虽说与知青们不大合群，但很耿直，有求必应。
十字路口有一家供销社食堂，炒上一份盐煎肉，来一份番茄鸡蛋汤，再来二两散装，就是尔等周期性的奢望。酒足饭饱，太阳落山，踏着夜色，男男女女们打打闹闹唱唱跳跳的各自回生产队，倒也是情趣所在。赶场是寻找快乐，更刺激的是不时要来一场场口之夜的坝坝电影，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暗夜中分辨不出农民与知青，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电影与其说是百看不厌，不如说是寻找平凡生活多样化，色彩化。也是我和长虹国柱之类来往自在的惬意所在。有时候一起回他们的生产队过夜，在床上帐内，不怕蚊虫叮咬，摆上棋局，杀它个天昏地暗；半夜饿了，或就着炒玉米籽下两杯白干，或有烟就抽着“经济烟”“战斗烟”，无纸烟就自捲农民伯伯给的叶子眼，搞得屋里乌烟瘴气，直至天亮。第二天赶回我的生产队出早工，边做活路边抓瞌睡，继续挣着六分半的“大寨”工分。
记得龙 正镇场口旅社有个小茶馆，是下棋喝茶的地方。一个农村青年长期坐庄，棋下得很凶，遇上我上了，可以与他对杀几盘，但也是输的多赢的少，每盘一角钱。后来知道他就是许留记，背后有人说他是“扒二哥”，我反正没有看他有过小偷小摸的行为，但给人印象较深。有一天下了棋，看完坝坝电影，已是深夜，许留记邀请我去他家留宿。光棍许留记其实待人很热情，到家后像变戏法似的搞了几个菜，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房间里。肉的味道很特别，但鲜香可口，我问是什么肉？他说是耗子肉，我不禁“哇塞”了一下，灶头上果然挂了几个干疏疏的死耗子。他见我作干呕状，忙说：不过放心，是粮仓里的耗子，又干净，又鲜美。透过墙缝，隔壁果然是生产队的谷仓。二两酒下肚，许留记讲了很多：父母亲原来是龙正街上的居民，起先有一个铺面，做点农资及百货小生意，三反五反运动时因成分问题被没收财产，清算下乡，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饿死了；初中一年我就辍学下乡务农，跟着舅舅舅妈生活。你都三十多岁了还不成家？我问他。他说我们成份又不大好，“恶霸，富农”，又穷，除了喜欢下棋以外，文化也不行，那个嫁给我？我问他你棋下得那么好，谁教的？“我父亲原来拿过省运动会乐山地区围棋冠军，有专业四段水平。”我心想可惜了，曲水流觞之乐未能延伸，但龙正场却是藏龙卧虎之地。。。我回生产队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队长调侃说，你这个场赶得远啰，没找到回家的路？我不敢给他说我在许留记家留宿并吃了耗子肉的故事，害怕再次被归类成“好吃懒做走人户”之列。
我在龙正镇的最后一次赶场是七五年八月十七日，那是我离开龙正镇回成都的前一天。我的日记是这样写的：(周继轩的弟弟)周继瑞叫我陪他去赶场，他在他家竹林里砍了一捆毛竹拿到街上去卖。到龙正场时要中午了，在镇供销社门口＂巧遇“”张学安的弟妹幹述蓉和她的姨妈……一个瘦精精的中年妇女，我正纳闷，幹说，下个月底要去成都川医给姨妈看病，到时候要麻烦你了。我说没事的，我会尽力帮忙的。中午在供销社食堂点 了几个菜，要了几两酒，周继瑞说：算是代哥哥周继轩为你饯别吧！我很感动， 本来我是想感谢一些人的，比如黄述华，周继轩，周维富，高旺，张学安等，现在却没有机会了 。轮到结账了，店小二说有人抢先给了钱，我问是谁？原来是幹。周继瑞好生尴尬，我忙打圆场，说幹是我的好朋友的妹妹。周继瑞说好吧，反正是周维富老婆幹孃孃的侄女，今后有机会答谢的。我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公鸡，灰溜溜的逃离斗鸡场。未及跟诸位农民和知青朋友道别，想悄无声息的回到成都。我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实际上也是怕幹知道，怕辜负了她对我的一片深情。不晓得咋个的还是被她知道了，而且还被她抢先付了款，这个人情债是早晚都要还的。至于我与幹的故事，只好另行交代，前世一百次的回眸，只为这世的擦肩而过，佛说。
二十年以内，没有去过龙正场，自愧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九六年初春，因在眉山出庭，自驾去了一趟仁寿之行，路过龙正场。山丘还是那些山丘，沟渠还是那些沟渠，场口仍是那个场口，物是人非 ，再也见不到几个熟面孔了，感叹之余，惆怅十分。那天正好逢场，依然人山人海，在鸡市准备选个土鸡给老婆带回去，遇到有人招呼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冲天的傅老七，二十年时间变化真大，当年的小伙子变成了半老头子了，杵着双拐，与妻子打理着家禽生意。提起黑龙滩水库支渠时期偷雷管导火索炸鱼那件事，说我和高旺放他一马，至今心怀感激。如今当老板了，在黑龙滩下面的正兴乡承包了几亩水塘，还办起来了饲养场养山鸡，年收入好几万，在成都东门某集市有摊位，有儿子儿媳经佑。他老婆是东升人，姓叶，很热情，非要带我去场口西头小区她家的新楼房看看。
这是一栋现代都市的楼房，装修也很有味道，华丽，我怀疑的问“现在用水怎么样？”叶大姐说“黒龙滩水库修好后，前几年仁寿自来水公司就把水通到家家户户了，从此这些地方不再缺水，包括你们金顺村，不信你去看看。这要归功于你们那个年代修水库的老少爷们。”得到这样的评论，我也觉得不虚此行。两口子当爷爷奶奶了，小孙子半岁，是幸福的一家人；虽然自己有病了，我问他什么病，叶大姐悄悄说是年初一个肇事车把他给撞了，造成左髋骨骨折，至今没有恢复，医疗费花了七万多，对方是乡公所当官的付乡长，不知道怎么办。临别，我给他出了主意：1,收集好所有证据，包括交管部门的“事故鉴定书”，自己的医疗费单据，诊断书以及对方的财产信息。2,找当地法律事务所请求民事调解。3,调解不成，到仁寿县法院民事庭找我的朋友罗湖法官直接起诉肇事人，并给他留下一张给罗法官的便条。第二年，他儿子寻址到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来，提了一个老母鸡，非要感谢我，说父亲的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身体也恢复差不多了。代话叫我有空一定要去龙正赶场，我说我会的。黑龙滩改变了龙正，看来我腹稿中的“寻龙诀”应该打上句号了。遥望秋风春随雨的黑龙滩，还有那我心如梦的龙正场，获得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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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5 11: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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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5 12: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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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08:3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