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昨天》节选十三 生命交响曲 安宁檬
华汉的大学不觉已上到四年级,不久就要毕业了。他跟若熙商量咱们是不是就别再“那个”了,他说的“那个”是指避孕。自从结婚,若熙不想太早要孩子,就看书学习,照着书上的方法做了一个安全期轮盘,每个月按照那个轮盘转,凡转到涂着红色的“红灯区”,就严格采取措施,结果无一失误。现在若熙听华汉这一说,觉得是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于是把规矩颠倒过来,凡到了红灯区,两人就尽量在一起。可华汉平常都是星期六才回家来,住一晚就走,红灯区可不认你星期六不星期六。这两月把那轮盘转来转去都对不上星期六,怎么办?华汉说只好逃学了。遇到红灯区,他晚自习不上,骑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自行车,逃回家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赶到学校去。好在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天红灯区。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只逃了两个月就见了成效,若熙果然怀孕了!两人高兴万分,说这孩子真是计划生育“计划”出来的,而且是逃学逃来的,以后就给他取名“逃逃”吧。 说来也巧,费惠和华放因两地分居,结婚几年也没孩子,前段时间去了趟部队探亲,回来什么事没有。最近听说若熙怀孕了,就觉得自己也不对劲,凑热闹似的也跑到妇产科去检查,谁知一查还真怀上了,而且预产期比若熙还早半个月呢!李家二老听到这消息,直喊多谢菩萨,菩萨保佑,更加精心地照顾两个媳妇。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中国大地,高考制度恢复了。这个消息使若熙深埋心底的一个愿望开始萌动——上大学。她把这个想法跟华汉说了,华汉说你正怀着孩子,如果高考那天正好你生孩子,怎么办?若熙说不会那么巧吧,当真我运气就那么不好。无论怎么样,她还是买来了准备应对高考的复习资料,一下班就捧着看,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那些书本上的东西也一天天装进了她的脑子里。 不久,华汉毕业了,分配到省机械厅工作。第一个月发工资,他兴高采烈地拿回来,从衣袋里连一分的硬币都掏干净,全数交给若熙。若熙笑着说,我才不管你的钱呢,就放抽屉里吧。若熙每月工资都放抽屉里,她一直对华汉说,抽屉里的钱就是我们两人的,你随便用就是了,但华汉从来不去拿。现在华汉一工作,工资就是若熙的两倍,若熙说看来还是有文化好啊。 若熙和费惠约好在同一家医院生产,相互有个照应。她们经常相约去医院检查,两个大肚子往诊室门口一站,把本来不大的门堵得谁也别想过去,惹得医生护士常说:“你们四个人站开点!”四个人?可不是嘛,加上肚子里的两个。 这年月不知哪来那么多产妇,医院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产妇太多,恐到时无床位,请多走几个医院。”她们接连跑了四、五家医院,家家产床爆满,最后还是回到这家医院。大概是天下太平了,老百姓日子过安稳了,才都想到生儿育女吧。这还是国家已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每对夫妇只生一个,要是不计划该是什么样子? 李华放算着费惠生产的日子,在她预产期前两天回来了。谁知预产期过了好多天,费惠一点动静没有,华放的假期眼看满了,不得不回部队去。就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费惠发作了,华汉和父母急忙把她送到医院,进了待产室。隔一天半夜,若熙也发作了,她甚至在肚皮上摸到了孩子的小脚板。爸爸推来一辆食堂买菜用的三轮车,华汉搬来一把竹椅放在上面,若熙高高地坐在这辆“专车”上,被火速送往医院。她肚子一阵阵疼着,可心里暗自庆幸:离高考的日子还有七天,幸好宝贝提前来了,没有生在考试那天,真照顾妈妈啊! 到了产科住院部,护士以见惯不惊的态度,指着待产室的门命令说:“自己抱着纸进去,进门换鞋,家属一律留外边。”一道门把若熙和家人隔开了。当她独自抱着一大筒草纸跨进待产室门的时候,很有些进监房的感觉,她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世界,等待她的又将是一场什么样的生死搏斗。在这个世界里,有人要急着出生,而有人也许就因了这个出生而死去。她多么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啊。 待产室里有七八张床,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位呼天喊地的待产妇。紧挨待产室的是产房,从里面不时传出初生婴儿的哭声。一边是未来母亲们此起彼伏的嚎叫,一阵紧似一阵;一边是初到人间的小人们的第一声啼哭,声声震撼人心,这二者汇成了一支完整的生命交响曲,在初夏的夜空回荡。 若熙疼得弯着腰上了唯一一张空着的床。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是费惠,她就躺在对面床上,她痛一阵歇一阵,歇一阵又痛一阵,在那床上一会儿叫两声,一会儿叫两声,已经折腾两天两夜了。在阵痛的间隙,她看清了新来的人是若熙,像劫后余生见到亲人一样,泪流满面。若熙看到费惠,也激动万分,从床上翻下来,跑到费惠床前,两人握着手哭起来。 阵痛一阵阵袭来,若熙紧咬手巾、使劲抓床头的铁栏杆,都无济于事,还是痛得忍不住加入到产妇们呼天喊地的嚎叫中。费惠一痛起来就骂华放,还说下辈子变牛变马都不当女人了。 医生走到她们床前,看了看说:“你们两个下来,把纸抱好,进产房。” 她们各自抱着一卷草纸跟着医生进产房,产房里有两张产床,相隔大约两三米。她们忍着剧痛自己把草纸铺在产床上,自己乖乖地爬上去躺好。医生只说“用劲哈”,就出去了。 产床只有一人宽,若熙双手抓着两边用劲。两人用一会儿劲,痛得叫两声,叫两声又用一会儿劲。好像进展不大。若熙痛得满头大汗。那边费惠一声接一声地嚎着,喊若熙,你来帮我看看嘛,头出来没有嘛,我痛死了。若熙忍着痛从产床上翻下来,抱着肚子走到费惠床前,偏着脑袋去帮她看有没有孩子的头。 正在这时医生来了,异常吃惊地瞪大双眼,把若熙一阵好骂:“你在干什么!谁让你下来的?产门都开那么大了还瞎跑!自己不好好生你管什么闲事!有劲留着自己生啊,还不赶快上床去!”吓得若熙赶紧爬上了床。 最后冲刺开始了。若熙双手紧紧抓住床沿,一次又一次地憋足气,一次又一次地使出全身之力,在产床上辗转反侧,经历了她有生以来身体上最大的痛苦。医生只是间或走过来看看,说不错,继续,使劲。 早晨九点多钟,当太阳从窗户那儿升起的时候,她听见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她的宝贝降生了!她只觉一阵轻松,疼痛顿消。医生双手捧着一个全身光溜溜的孩子送到她眼前,特别把孩子的小鸡鸡对着她:“看清楚了,是个男孩。”孩子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但非常健康,那鼻子、嘴太像华汉了。若熙顿时百感交集,喜悦、自豪、委屈、感慨一齐涌上心头,她流泪了。 那边费惠还在孤军作战,一阵紧似一阵地叫着。若熙不敢再去看她孩子脑袋出来没,再说经历了刚才的垂死挣扎,她也没有一点劲了。她嘴唇干裂,异常口渴,护士给她喝了些水,就用车推她出产房。在经过费惠床边的时候,她握了一下费惠的手,说加油。费惠生离死别似的望了她一眼。 若熙现在对生命有了别样的感悟:任何新生命的诞生,都是母亲痛苦挣扎的结果,没有那撕心裂肺的母与子的交响乐,就不可能有生命的诞生。 华汉和两边的爸爸妈妈早在门口等候,护士早已将消息报告外边的亲人。见若熙出来,一家人都围上来,说大人孩子都平安就好了。 孩子还在婴儿室,若熙被安在十一床。中午,奋战了三天三夜的费惠终于也下了火线,她生了一个女孩,又白又胖。医生早说过床位紧,两人就被安在一张病床上,若熙成了十一床A,费惠成了十一床B,若熙使劲贴着墙,给费惠尽量留出宽一些。见费惠出来,若熙笑着说: “没想到我们在河东的时候,本想同睡一张床没睡成,在这儿倒实现了哈。” 费惠一脸委屈,自己死里逃生似的挣扎出来,又给他们李家生了千金,丈夫还不在身边,加上伤口疼痛,哭都没哭够,还笑呢!就撅着嘴在床这头躺下了。 这下可忙坏了两家老人,炖鸡炖肉,煮蛋煮鱼,一天几趟往医院送。华汉更是正该他忙的时候,人家两位伤员刚从战场上下来,弟弟又不在,照顾两个“月母子”的光荣任务就落在了他肩上。他跑前跑后,端汤送水,每顿吃饭都用两个碗两个勺,端起一个喂这头的若熙,又端起另一个喂那头的费惠,忙得不亦乐乎。一次喂她们吃红枣炖鸡,忙忙地把一颗红枣喂到了人家若熙的颈窝里去了也不知道,惹得两个月母子捂着伤口笑。 三天之后,孩子抱出了婴儿室。华汉从护士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无比激动,眼睛都不转一下地盯着儿子看。可怜儿子没奶吃,若熙根本没有奶。费惠的奶水却多得吃不完。若熙急得直哭,只恨自己没用。费惠说不是还有我这个大姨嘛,就抱过小侄子来喂。若熙说有奶便是娘,儿子长大了一定不认我,再说惠惠也不可能长期喂两个孩子啊。华汉劝说没奶怕什么,喝牛奶也可以长大的嘛。 华汉和若熙的儿子取名李亚昕,华放和费惠的女儿取名李亚南。亚昕成了亚南大几个小时的哥哥。下午,她们就出院各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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