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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醒时分(二王东游北漂记) 纪念大串联五十周年 征途出阳关,归雁入蜀天,今天,十二月九日,历经两月另三天,二王回成都五十周年纪念日。
而这场如连续剧的梦是从1964年年底揭开序幕的。
那首诗说人生就好比一杯酒,有辛辣,有清醇,有甘甜,有苦涩。突然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竟然没什么感觉了,是梦中?是酒后不醒?是依据现有的日记片段和脑海中残留的记忆,以及其高等同学的共同回忆。
那时候以阶级斗争为纲,批判三家村,学习毛主席语录,天天斗私批修,第五学期起再也没把时间用在钻研功课上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多收集一枚主席纪念章,能不能当上红卫兵?。稍早前曾窥见母亲站在厨房阳台上偷偷抹眼泪,父亲躲在房间里呜吟悲喑,原来是爷爷在南京因病去世了,作为独子却不能奔丧。而长达十四年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1966年国庆节刚过,母校成都十六中校园里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红卫兵的宣传单,大字报铺天盖地,本校的,外地来的各年级学生人头攒动比肩擦背,街上和校园里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百万红卫兵的录音和歌曲激励着每一颗躁动的心。红卫兵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就像细胞分裂一样,迅速排列分化组合。本班选了几名红卫兵上北京,怎么就没有其高?像我等被边缘化已经是意料之中,而其高则意料之外,再怎么样也是班长啊!其高问我去不去串联?正中下怀,早有此意,反正我们也当不成红卫兵。
我们去要了一张现代人看起来很奇葩的印有毛主席”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名言,盖有大红公章“成都十六中红卫兵接待站”的介绍信,说明天下午四点在火车北站见。好的。其高是我耍得较好的同学,本班班长,同组同学,他住在浆洗街口子上,我住武侯祠对面的交通厅大院,每天上学都经过他门前,总是要呼唤上下的,而回应的总是他母亲,一位充满慈爱善良的妈妈,“来了,来了”,至今令人难以忘怀~。也不知道约好了那些人?回家时父亲不在,跟母亲撒谎说“被选上红卫兵,要去大串联了”。第二天上火车,我是准时到达,经相互介绍,,同行的有昆明工学院姓石的和重庆大学的叫老谢的大同学,本班仅是他和我。一天一夜的火车,搞得人晕晕乎乎,第二天傍晚到了重庆,住沙坪坝重大。重庆是我童年的梦,两年多前我离开它,看来变化不大,只是江水拍岸唤起我的激情,“对你的眷恋,有如涛涛江水绵延不绝”,站在朝天门,哼着那首歌,望着对岸的人头山及造船厂,童年再现。
要干什么?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十月初的重庆虽是仲秋,闷热中开始飘起小雨。呆了两天,去重庆中梁山矿机厂黄纯源姨妈处要了一些钱,就着单薄的衣服,不是去北京吗?一不小心却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火车上挤满了人,坐位底下铺张报纸,啃着干馒头,吃睡都不愁;路过南京,真想下车去看看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奈何诸君同行多有不便,打开列车车窗,只好注目夜色中繁星似锦的金陵城,暗自誓言“我会回来的”(十九年以后方如愿以偿,那是另话)。第四天到达上海,车站红卫兵接待站引导我们从陆家嘴渡江到了离城较远的高桥镇。
上海高桥中学地处长江口,远点便是大海,一望无涯。站在岸边,曹操那种“观沧海”的感觉悠然而生:东临石碣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其高和我打起光脚在沙滩上撒野,焕发由衷的自由。 在住宿处遇到辽宁抚顺煤矿中学的两位男生,一个叫苗培德,另一个姓张,都是初六七级的,言谈举止合得拢,东北人 粗旷豪爽 而彰显文化底蕴,性格细腻而不失待人热情,一路上不断地讲述着怎么样当的红卫兵,怎么样从往回语文作业上寻找红笔批文中的蛛丝马迹把班主任斗得在地上爬,怎么样上北京见了毛主席,说到得意时手舞足蹈,为说明十字相乘法在数学比例中的应用与其高争的是面红耳赤,而在学校伙食团每天三顿饭吃饭时却又为我们占位子不失先机。祖籍在东北海城的我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很是投缘,虽然我们不是红卫兵,依然有一些荡气回肠的痛并快乐。我们成天在上海街头上乱串,找人交换纪念章而难以满足,散传单纯属热闹,看批斗幸灾乐祸,望黄埔江万船劲渡别样风景。 住了几日后,其高问下一步怎么办?我倾向再住一段时间。上海有我孤独寂寞的奶奶,我得在此地多呆几天去陪一陪。奶奶住瑞金一路高福里5号。 在一个上海常见的胡同里,我和其高来到奶奶的家,阁楼上家里除了有几件家具外其实很简陋,但也很洁净
。林今雪奶奶50多岁(其实比我父亲只大几岁),端正慈祥 ,非常热情的接待两个少年。林今雪奶奶问我成都有上海冷吗,我回答不觉得。问带不带几付箱子里的所收藏的画回去?说现在只收藏毛主席纪念章了。我答还要去北京见毛主席,于是要了一件奶奶的棉甲被和几枚毛主席纪念章。我把父母亲对奶奶的思念之情讲了,奶奶却说回去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语录,听毛主席的话,要和封资修划清界线什么的,一大套一大套的。其高后来说我奶奶觉悟很高。他哪知道江南名妓出身,汪伪政府行政院长梁鸿志前妻,张大千关门弟子的奶奶解放前后历经过多次惊涛骇浪的洗礼,两年前又失去了爷爷,如今孤独生活已是惊弓之鸟,闻红卫兵色变。我也是以后才知道的:告别奶奶后没几天,奶奶家来了几十个红卫兵造反派,把所有的红木家具,包括张大千董其昌等以及她自己的名人字画一扫而空,可怜的奶奶!
10月22日,我们告别抚顺同学,乘坐闷罐子火车从上海出发,“硿碂硿碂”声中第三天下午到达江西南昌。如果说重庆上海是大城市之旅的话,那南昌九江武汉长沙韶山衡阳就是观景之行了。教科书中南昌八一广场起义的枪声仿佛依然回响于耳,原来是红卫兵庆祝又打倒一批走资派地富反坏右而放的鞭炮;九江庐山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之景嶙峋绝壁令我等惊叹不已,难怪各位枭雄留下历史足迹,翻云复雨于股掌之间,决胜帷幄于千里之外,也不妄自我等到此小住三日; 武汉三镇的繁华喧嚣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毛主席那句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除了水之外,接待站伙食团也没吃到鱼; 长沙橘子州头岳麓山书院风光青秀,未闻读书朗朗,但见红旗飘飘;韶山毛主席旧居小桥流水人家,与田园乡村没什么不同,纪念章却颇有特色,而为了多要一枚,从长沙往返去了两次;一夜衡阳火车站候车厅长凳子上曲身酣睡, 我和其高已耍得疲惫不堪了,以致流连忘返;终于迷迷糊糊踏上北去的火车,抱最后一线希望来到北京。
到了北京,想要干什么?一个是想可能会遇见班上的几位红卫兵同学(炫耀心理作祟),二个想有机会见到毛主席,三是想去见在京的王家亲戚。
住在北京朝阳中学接待站,得知要想见毛主席最近已无可能,前两天,11月29日那天有一百多万红卫兵第八次接受了检阅,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嚢中羞涩,去了一趟和平里交通部家属大院,没找着任职付部长的幺叔公家,已见大院内铺天盖地的写着打倒混进革命队伍的反革命大右派份子王寄一的大字标语。我拉着其高说“走走走”,回到学校,心情仍然忐忑不安。其高问咋个回事?我赶忙掩饰说“没什么,亲戚搬家了”。幸好吃饭不要钱,住宿不要钱,乘车不要钱。12月6日,北京开始冷起来了,天气预报零下8℃。我和其高的衣服都很单薄,走吧! 想见毛主席?被告知已无可能。归家吧。在外流串两个月后,带着没有见到毛主席,没有碰到红卫兵同学代表,没有回南京老宅以了父亲夙愿,没有见到北京亲戚的诸多遗憾,踏上归途,十二月九号回到成都。
我和其高分手,各自回家。 北风呼啸,“大雪”节过后却无雪,心情与阴冷的天气一样,随即降到冰点。 父亲已被关押,罪名是混进革命队伍的中统特务,里通外国,反动技术权威等等 ,家也被抄得一片狼迹,母亲忙着收拾残破的家具。此时家已不成家,而校也已不成校 ,停课闹革命成为常态。想想那时候的憋屈不知道怎么过的,现在好办,在新浪围棋上找一个日本菜鸟出出气。从初一到高三,我们被统称为老三届,纠结于红卫兵的是与非,纠结于后来诸如上山下乡等的对与错。在排队中又分红五类、黑五类、麻五类,起先红五类基本都当 过红卫兵,是文化革命的生力军,群众运动的急先锋,接受毛主席的接见。贴大字报、斗走资派地富反坏右,煽风点火、打砸抢,都是从他们开始的。他们怀着虔诚的信仰,犯下了现在法制社会被认识的种种作践人性的罪过。历史其实很公平,因果轮回,后来的悲剧发生在了包括红卫兵在内的老三届自己身上,家庭四分五裂,也曾长期背井离乡,说文化没文化,说资历没资历,自以为是妄自菲薄的那一代人。五十年过去了,对文化大革命,对大串联,对老三届,对红卫兵,我们实在说不清是或非,对与错。初中高中,从豆蔻年华到花季雨季,恰同学少年,一同飞扬晚青春的旋律,一同经历不成长的烦恼,一同承受各种考试的压力,一同走过不敢叛逆的日子。做别人的基石深深埋下,让淡薄友谊的种子悄悄泯灭,还有慢慢长大的滋味共同品尝,为他人作嫁衣裳早已麻木不仁逆来顺受 。尽管我们已成为匆匆过客,路上不经意以为陌路,前几年在三圣花乡偶遇其高,我认识他,他却说我是五班的某某某,可见我早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寻了。毕竟是五十年的邂逅,那是青春年少和老残游记的巨大反差,仿佛剧情故事,时间抹去一切,人物随之消失。好吧,让友谊在网络这样的虚拟世界与钢筋混凝土现实中凝固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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