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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棺材屋和放生鱼的辩证法。从公社的欢迎会上出来,已经黄昏。肖体民队长带我走在田梗上,他嘴上含着汗烟杆,唠唠叨叨的边走边说,嘴里骂着什么,口气中有抱怨,有牢骚。肩上扛着铺盖卷,穿穿跌跌的不大好走,路也看不清,走了很久,到一间茅草屋时天已黑尽。肖队长说,今后要给你修新房子的,现在暂时住在这里了。很疲倦,铺好被盖倒床便睡。一觉醒来,一盏煤油灯屁亮屁亮的,这是什么地方?半夜三更坐在床边,窗外一片黢黑。室内也很简陋:靠右墙一只尿桶,臭气熏熏;左边黑耸耸的停了一口棺材,占了小半间屋。从来没有这么熟悉的的感觉,棺材里边有死人吗?我好奇的摸近去,使劲掀开一头盖板,用煤油灯照一下,原来是空的。死亡游戏我见过几次,长江边上回水氹的水打棒就在上学的路上打旋旋;老宿舍窗下停放的武斗牺牲者摆放几天,最后还不是就地掩埋。谁是谁,谁也不知道。有点失落感,打了一个寒战,困倦再次袭来,倒床一觉睡到大天亮。房主是一个和善可亲的中年妇女,旁边站了一个形似佝偻杵着拐杖的老太婆。老人喉疤儿气踹的把我叫醒,说吃早饭了。中年妇女自我介绍叫黄述华,老太婆是她母亲。这间屋是柴房,问昨晚睡得怎么样?怕不怕?我说还可以,怕什么,就是床上垫的草薄了些,天气有点冷。黄是妇女主任,直言与肖体民队长因安置我的问题产生了很大的矛盾。“莫关系,与你无关,”她说“今天队上开党小组会还要讨论这个问题”“那棺材是我七十岁母亲的寿材”云云。
吃了早饭,黄述华带我沿着队上的几个山包转了一下。这是一个很穷的丘陵山村,无电,缺水,少路,房屋大都是干打垒茅草蓬,劳动工具非常简陋,虽不是刀耕火种,但也是牛拉人抗。人们的穿着也很吊筋挂柳的,衣衫褴褛,给人的感觉是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回到了解放前,没有看见黄石仁而是满世界的杨百佬。但是,人们很亲切,很纯朴,不断招呼着,老人中有人递上烫手的烘炉儿,寒冷中有一些暖暖的。黄述华说,我们去看看队上会计周述文,他是我哥哥。我问她,“你姓黄,他姓周?”她说“母亲改嫁后生的我。”。翻过一个山梗,林盘里见到一间茅草屋,还没进去,就传出来剧烈的咳嗽声。一个中年男人半躺在木板床上,骨瘦如柴,看见我们欲起身,又躺下了。黄述华告诉他队上来了知青,肖体民队长不管,不知道怎么办?周述文说,待会儿开会解决。现在请你帮我放个生,昨天周继轩算了一个卦,说是放一个生可以保佑平安。叫站在一旁的女人提一个小木桶来,里面装有两三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我们来到不远处的沟渠,将桶子里的鱼和水倒了进去,注视着鱼儿向远处游去。黄述华说,放生后可怜的哥哥也许会好的。我问为什么不去看病?黄说,他家里没钱了,唉,老肺病了。第三天,队上开完会,我被安排到大队会计周继轩家临时住下。 半年后,好人周述文病死了,装在他母亲的寿材里,抬到山脚下,埋了。他们的母亲直到多年后我离开这里也还活着,虽然仍是形似佝偻,喉疤儿气踹的杵着拐杖,难怪有哪本科学杂志说,同等条件下女人基因比男人基因寿命长,棺材里装谁真还说不准。周易八卦及衍生出来的六十四卦虽然很有意思,但人生臆测准确与否要看很多条件的;放生这个形式值得研究,迷信与心灵的慰籍很难区别,而生命的平安与否取决于呼吸之间。周继轩同意我的观点,后来发生的事,也得到证实。 周述文的死,绝不是周继轩的卦没算对,也不关乎放生与否。 黄述华家人的肺结核病有遗传,黄前几年死了丈夫,也是得的肺病。怪只怪太穷,山穷水穷人穷,缺医少药,周继轩苦笑着说“比起三年自然灾害,要好一些,起码温饱问题不大了。”三年自然灾害是怎么样的?前几年我在重庆船厂所在的农村是亲眼看到了的:一个农民小哥没有吃的,偷地里的红薯被抓住,吊在树叉上打得七窍流血,喝了童子尿才保住性命。周继轩的话我懂,但愿一年更比一年好,改善医疗条件,提高人的生存素质,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说实话,我们也太杞人忧天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正可谓一切皆是定数:赤条条来,滚滚黄尘长安路;光溜溜去,折碑三尺芒山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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