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毕国昌 于 2016-6-15 20:40 编辑
今天,我们6位当年修配厂的哈尔滨知青,与老厂长王凤山的儿女们汇聚在密山市,庆贺我们敬爱的老厂长88岁大寿,我非常的高兴。 坐在这里,我们看到王凤山厂长身体是这样的硬朗,精神还是这样的矍烁,我们都非常的欣慰。我想起48年前,即1968年10月17日,就是眼前的这位令人尊敬的领导,是您领着我们进入您所领导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十二团修配厂,我们是在修配厂迈出人生社会实践的第一步,您是我们平生第一位的领导。此时此刻,相信在座的知青都会回想起往事,想起与面前这位慈祥老人的交往。昨天,老厂长见到我们时,有一句话是很深刻的,也是这句话打开了我感情深处的通道,他说:“你们都是城市里来的孩子,都很不容易。”这是这位老人当年的最初认识、最初判断。正是基于这个认识,决定了他把天南地北汇集到修配厂的知青视为自己的孩子,他以家长和长辈姿态的细心呵护和耐心培养,体现了当年他的政治觉悟和政策水平,他以我们这个民族最基本的朴素情感,解读了当年那个“广阔天地……再教育”的实质,这是他赢得绝大多数知青拥戴的重要前提,也是那个年代最缺少的政治素养和宝贵的品质。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们的老厂长与知青的往事,这几天大家都讲了许多,一致的看法是王凤山是一个有政策水平的领导,一位与人为善的好人。对于我来讲,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的是,48年前,我与老厂长王凤山,还有宋新生副连长的一段历史往事。这段故事,就我而言,非同小可。 1968年底,我奉命用毛笔抄写歌曲《海军战士想念毛主席》,最后一句歌词就是那句人人喊天天喊的“万寿无疆”,我给写成了无寿无疆。当时站在我身后的宋新生,用拳头猛击我的后背,他甚至喊了起来,“看你怎么写的!”,我发现写错了,慌乱中,用毛笔使劲地涂抹,再写再错,还是无寿无疆。 当时我是多么的恐慌!我知道,单凭这一字之错,百分百地是要打成现形反革命。刚刚步入社会,人生道路才开始呀,就被投进大狱?我害怕极了。 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个18岁的孩子,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态下,我负“罪”前行,谨慎地对待一些敏感的人和事。 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可我却不知道另一个真相,那就是当宋新生副连长向厂长王凤山汇报时,王凤山对宋新生讲,“小青年,笔误。”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可当时是需要很高的政治判断力,很强的政策水平和极高的政治勇气。那是关乎到至高无上的领袖极为在意的政治口号,是那场运动以此判定一个人忠与不忠,革命和反革命的标准,王凤山勇敢地将这件事担当下来,得需要多么大的政治勇气。应该讲,1966年以后出生的人,是很难理解那个年代和那场运动的。以一个人划线,以一句话定罪的事情司空见惯,随便怀疑人,任意抓人、批斗人是家常便饭。因为观点不同,兄弟可以反目,夫妻可以相互揭发,置对方于死地,甚至有儿子揭发母亲反对伟大领袖,最终由自己将生母送到刑场被枪决。记得陈锡联当时有个讲话,讲到全国因口误和笔误,被判处现形反革命分子就有十五六万人。 岁月可以模糊冲淡一切,唯有这件事始终缠绕着我。像一把达摩利斯剑悬在我的头上,我随时都有政治危险。即或1976年“文革”结束,我已在大庆油田第二采油指挥部崭露头角了,我也始终将这件事情深埋于心,就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曾透露一点口风,包括父母和兄弟,也包括后来的老婆和儿子,我守口如瓶。我知道,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依然不够健全和脆弱,因言获罪的案例不时会有发生。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就在我的这个事情发生不久,王凤山厂长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倒。他被关押和挨批斗了。那个年代,互害成风。失去自由的人,是最容易咬别人的,所谓“戴罪”立功,是当时盛行的政策主张,也是红卫兵、造反派深挖所谓“阶级敌人”的策略,而我的这个事情又是三人共知,是最不容易保密,最可能被揭发披露的案的。在外边,宋新生会担心王凤山在里边会供出这件事,而被关押在里边的王凤山厂长,确实可以用我这个事作为“戴罪”立功的筹码,以换取自己的“宽大处理”。在失去自由面前,在受到暴力殴打时,王凤山厂长依然坚持做人的原则,按照现在的话讲,决不突破做人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坚持实事求是,决不冤枉人,始终是与人为善,那是一个小青年,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反对伟大领袖。王凤山厂长临辱不惧、处危不变,坚定不移地捍卫自己做事做人的原则。他和宋新生就是这样保护了我。这个保护对于我毕国昌而言,是多么的重大,是只有父母亲才可能做得出来的,因为一旦事情被暴出,那就是包庇反革命罪,也是要判重刑的。可王凤山厂长与我不沾亲不带故,仅仅是给我当了几十天的厂领导,可谓是恩重如山。正如我的这块寿匾所写,这是何等的高尚!是德者寿的佐证,有力地诠释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倡导并培育形成的道德底色:人之初性本善。孔子在他的《中庸》里也讲,大德必得其寿,王凤山厂长今天的高寿是他德而寿的必然。
如果说现在,我的前途和命运还不错,那不能单纯地讲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必须承认,这跟王凤山、宋新生有着直接,也是重要的关系。否则,我的底案,我的人生,我的前途,我的命运乃至生命,还有我的婚姻和后代,都将改变。这是可以想见得到的,我的人生便会是,一幕接着一幕的悲惨剧。
这是一段阴霭一样的记忆,我将它公之于众,成为一朵温馨人心美丽社会的鲜花。我从心中感叹:当年有这等记忆的人肯定不少,当年有王凤山这样的好人一定不多。如果多一些王凤山,我们就不该那样相互加害,互相为敌,那时就不该有那么多的走资派、那般多反革命,就不会死伤那么多人,就不会那样疯狂的将那场闹剧进行了十年。 时间过去48年了,中国人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却无以报答。现在,我只能把隐藏在心里话说给老厂长听。祝愿老厂长王凤山长命百岁。 谢谢,同道而来的当年知青,陪我一起在这里听我的诉说。当然,我更感谢老厂长和家人,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终于把这个隐藏心底的话倒了出来。 谢谢大家。 毕国昌 丙申年四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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