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月明 于 2016-6-1 17:21 编辑
老街的记忆 (散文)
1.
初冬的清晨,薄雾笼罩,冷风习习。
老街还在沉睡,尚未醒来。脚步轻轻,踏在老街的身躯上。心中,
流淌着丝丝渴望。仿佛来拜访久违的故人,满腹的故事要对她诉说。
头脑中,在拼接半个世纪前老街的模样。思绪里,在寻找儿时的梦。
我的童年时代,与老街结下不解之缘。从幼儿园到小学,衣食住
行在这条街上,儿时的小伙伴也在这条街上。夜晚,伴着老街闪烁
的灯火入睡。清晨,在老街的叫卖声中醒来。朦胧中,我在老街的
怀抱里感受身边的一切。老街像一位慈祥的老人,看着我一天天渐
渐长大。终于有一天,我离开了老街,走进了更大的世界。然而,
老街的一切,让我难以忘怀。
2.
在我的记忆里,经常想起的是老街那长长的青石板路。在岁月地
打磨下,一块块青石板亮亮的、光光的,有的已经磨成凹形。清晨,
从青石板的缝隙中,漂出薄薄的一层雾气,那晶莹的泉水,在青石
板下潺潺地流动。雨季水旺时,泉水便会窜出地面,遍地都是喷涌
的水花,满眼都是“清泉石上流”的画面。经常赤着脚,趟着凉凉
的泉水,在氤氲中快乐地行走,身边不时飘过片片水雾,犹如置身
于仙境之中。夜晚,老街的店铺打了烊。静静的,便可以听到青石
板下淙淙的流水声。那声音,绵绵长长,从人们的心头流过,仿佛
有一位老人在弹拨着古琴,吟唱着老街古老的过去。
老街因泉而得名,迄今大概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老残游记》对
老街的描写“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清代诗人董芸曾居住此地,留
下了他在老街的生活印记:“老屋苍苔半亩居,石梁浮动上游鱼,一
池新绿芙蓉水,矮几花阴坐著书”。老街优美的身姿,安逸的环境,
朴实的民风,吸引了众多的商贾,章丘富商孟洛川在此开设了“瑞
蚨祥”绸缎庄。泉城第一家眼镜店“一珊号”、第一家照相馆和镶牙
馆、最大的百货店“文升号”都在此开业。老街除了饭馆、服装鞋
帽、锡铜器等生意外,更多是名人字画、文房四宝、礼仪乐器等店
铺,到处飘逸着文化的气息。直到我的幼年时代,老街的古韵还依
稀可见。民国时期教育家鞠思毓等人开办的“教育图书社”仍然存
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张姓老人的“小人书店”,那里的“三国
演义”、“水浒”、“西游记”、“岳飞传”、“杨家将”等画书,
我几乎一本不落地读过,饿肚子省下的早饭钱都给了书店。
“文革”之中,老街经“公私合营”后仅存的三十多家个体户全
被取缔,“破四旧”和“抄家”替代了以往的平静和祥和。老街像一
位没落的贵族,在“红色风暴”中颤栗。
“文革”结束后,除了沿街老旧的二层建筑还在告诉人们这儿旧
时的模样,老街似乎变成一位风烛残年、欲哭无泪的老人。泉水早
已干涸,到处是破旧的房屋、拥挤的院落。年轻人恨不得早一天离
开这个破烂不堪的地方。老年人依偎在墙角下,还在叨念着老街昔
日的繁华。
3.
老街的北头,一座具有九百多年历史的文庙见证着老街的兴衰
史。文庙建于宋代,毁于元末,重建于明洪武二年,又经过清代的
不断修茸,具有较大的规模。文庙是供奉和祭拜孔子的地方,是封
建科举制度下,全省考生进入仕途前的必经之地。
时间回到公元1889年的一天,老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几千
名留着长辫,身穿长袍马褂、到省城赴考的秀才们,到文庙祭拜孔
子。秀才们跨过街北刻写着“腾蛟起凤”的“青云桥”,进入文庙的
大成门、棂星门。泮池内的一池清水,留下他们虔诚的身影。进入
屏门和戟门,矗立于高台之上的大成殿供奉着孔圣人的神像。大成
殿前左右长排庑房,供奉着孔子的弟子。四牲齐备,鼓乐齐鸣。秀
才们整衣脱帽,跪拜圣贤,祈求保佑自己金榜题名。这是老街最为
荣耀的时刻。此后,老街的北头又命名了两条街,一条叫作“起凤
桥子街”,就是“青云桥”所在处。一条叫作“马市街”,是祭拜者
拴马停车的地方。
解放后,孔圣人被“请”出文庙,这里改作一所小学。还好,文
庙仍是传道授业、答疑解惑之地,若孔夫子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
泉了。
我在文庙里,完成了小学六年的学业。记得上课的教室就是大成
殿,教室里还有赑屃驮着的石碑。教室外的“御笔亭”是我们玩耍
嬉戏的地方。按理说,在曾经供奉孔圣人的地方读书,耳濡目染应
该学到一些圣人的教诲,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
方来,不亦乐乎?”这些启蒙教育的“圣训”。可惜,六年时间里,
我没有看到过关于孔子的只言片语,甚至连我们所在的文庙,过去
做何用途,老师都没有告诉过我们。
4.
“濯缨泉”象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老街的老屋小巷之中。这
儿,是我儿时曾经居住的地方。
泉名源于《孟子离娄上》“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濯缨泉”
原在明朝第七代德王朱由枢的王府内,明朝灭亡后,德王府改为清
巡抚衙门,将该泉划出而流落民间。因此,老百姓常将它称为“王
府池子”,“濯缨泉”反而鲜为人知了。
“濯缨泉”是我儿时的乐园。当朝霞映在清澈的水面时,五六百
平米的水面变得金光灿灿。碧绿的水草在水面下轻轻地摇曳。一串
串水泡从水底升起,洁白圆润,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让人喜
爱、叫人心醉。水里的鱼儿摆着轻盈的尾巴,互相戏逐。清晨,总
是怀着希望,去泉边收起昨晚放下的鱼笼,那笼中诱捕到的小鱼、
小虾和小螃蟹,曾给我带来一次次惊喜!
“濯缨泉”的水是从地下的泉眼中涌出的,泉水有三米多深,穿
民宅、过小桥,流至泉东北方的曲水亭,汇合珍珠泉的水,流入“大
明湖”。自有源头活水来,泉水在不断地更新交替中,保持了鲜活的
生命。水质清澈甘甜。取水泡茶、煮饭,是泉边居住人们的一大乐
事,也是我每天要帮大人做的一件事。
泉水世世代代养育了无数的人,也孕育了独特的泉水文化。泉边
杨柳叠翠,藤架古朴,石桌石凳,经常有人品茗下棋。还有人拉起
二胡,幽燕泉流 ,委婉动听。泉边的人,生活离不开泉。人们爱泉
更护泉,谁若往泉内抛一点杂物,定会招来一顿训斥。
怀着“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思绪和儿时对泉梦幻般的感觉,站在
泉边久久地凝视。水面还是那么大,水还是那么清。可是,泉边除
了一群冬泳的人和他们的交通工具,没有任何植物和景观。一块“濯
缨泉”的石碑孤零零地伫立在泉边,游泳的人们,高声说笑着,不
时发出“扑通—扑通”的入水声。人像鱼儿似的游来游去,水中却
见不到一条小鱼,泉边看不到取水的人。这是我记忆中的泉吗?我
怀疑,是不是来到了游泳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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