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安宁檬 于 2018-3-13 14:42 编辑
那一段探家路 安宁檬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世上的路已走过了千万条，数不清也记不得了，但有一段探家路，我始终都没有忘记。 知青探家，一般一年就一次，大多在过年前夕。但这在知青生活中是件大事，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五月份新麦下来，拣最好的麦子精心保管，在回家之前一个月，到磨坊磨成粉，把头道最白的精粉单独用口袋装了，去面坊做成挂面，晒得很干，保证给爸妈带回去时可以放上几个月。二道三道夹着点麦皮的有点黑的面粉才自己吃。平常母鸡下个蛋，下一个吃一个，想着要回家，两三个月忍着不吃，攒在那里，凑齐十个二十个就拿到场上去卖，慢慢地积攒下一点小钱。 终于等到快回家的日子了，我和莉用攒下的那点钱到场上各买了几斤大白豆。大白豆是我们县一座山上的特产，每颗有胡豆那么大，白白的，炖肉特别好吃，我妈妈最爱吃了。因产量低价钱也贵，平常我和莉都不舍得买来吃。莉又给她的妈妈买了些笋子。我父亲刚从“牛棚”里放出来，很多方面还受到限制，好在“吃”不受限制，吃什么吃多少还有自由。爸爸最盼望的就是能喝上两口小酒，是他灰暗生活中最好的安慰。我就找了一个大肚子瓶子（找不到合适的酒瓶），在供销社给爸爸打了二斤高粱酒。 出发那天天很冷。同行的除了莉和我还要两位男生。其中一位男生我们给他取名大胃(大卫).科波菲尔(英国作家狄更斯笔下人物)，因为他饭量特别大，力气也大，又乐于助人。我们四个人一人背了一个背篼，里面装着挂面、白豆、腊肉等孝敬爸妈的土特产，一个个俨然土生土长的农民进城似的。我把那瓶酒小心地放在白豆中间箍紧，一路精心呵护着。 虽然县内有一个火车站，但我们没钱买火车票，而且离我们公社很远；我们也没钱买汽车票，只能奢望去搭不要钱的顺路的大货车。我们必须半夜起身，否则会错过回成都的车。从生产队到有顺风车的大公路要走20多里，我们在黑暗中走着，大家背着背篼埋头赶路。走着走着，好像少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大胃不见了。大家停下来大声呼喊，几十米外传来大胃瓮声瓮气的声音，跑过去一看，他掉到一条沟里了。好在沟里水不深，人没事，只是打翻了背篼，一些豆啊挂面啊浸在水里捡不起来了，只剩下半背篼的东西。大家把他拉上来，继续赶路。 走出约半里地，大胃突然停下来查看他的背篼，然后放下背篼就往回跑，口中说着你们先走，我回去找个东西。大家怎么能先走呢，就都停下来等他，另一位男生跟着大胃跑回去。原来大胃的“礼服”刚才掉沟里了，那是一件半新旧的蓝色咔叽布外套，大胃从来舍不得穿，是带回去准备过年穿的。“礼服”卡在石头缝里，两个男生捡回来，大家又继续赶路。 到达大公路边天已亮了。四个人列队两边，见货车就招手。天下还是好人多，经常跑这一路的司机基本上都习惯了知青是他们的常客，大部分司机都会刹一脚，探出头来问去哪里。过去了四五辆车，都没有去成都的，看看已经9点多了，大家商量，只能调整既定目标，先到雅安吧，那是必经之地，走一段算一段，到了那里再说。这真是一个英明决策，标准降低后，一会儿就找到了车。这是一辆运木材去雅安的大货车，驾驶室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位抱娃娃的妇女，司机说你们只能坐车厢上了。大家说坐车厢最好啦，空气新鲜，于是你拉我拽的上了车。 正是三九寒天，坐在没蓬的大货车上，寒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冷得直打寒颤。但想着终于有车坐了，不久就能看到爸妈了，心里还是暖和的。吸取大胃的教训，我一直用一只手扶着我的背篼，生怕背篼在颠簸的车上倒下来打破了那瓶酒，为此手冻得通红也不敢揣在怀里。 途中必须翻过一座大山，叫泥巴山，现在雅西高速经过这里，已经打通了10公里的隧道，汽车10多分钟就开过去了。但是当年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要三个多小时才能翻过这座山。山上雪花飘飘，我们坐在敞篷车上，雪花飘洒我们满头满身，冻得直发抖。路面结冰，司机走到这里，都要下车给车轮装上链条，以免打滑。见司机跳下车，我们四个人也跟着下车，两位男生帮着去抱那沉重的铁链条，我们女生就忙里添乱地给师傅递这递那。师傅脸上露出笑容，在这个时候有人帮一把心里还是高兴的。我们呢，也用实际行动多少表示一下感激之情。 到了雅安，谢过师傅，我们又站在路边拦去成都的车。虽然已到下午，但我们没钱住旅店，必须赶回成都，否则今夜就得流浪街头。用现在时尚的话来说，可能就叫“裸游”吧，我们可是几十年前就“游”过啦！还好，我们如愿找到了车，在晚上9点多平安抵达了成都。同学们挥手暂别，各自奔家。 在大城市的街上背个背篼走，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土不拉几的外乡人，把头埋得低低的。一进宿舍院子，我就把背篼放下，用双手提着。我家住在三楼，到了楼梯口，把背篼放在楼梯边，想着不要被爸妈看到心酸，再说累了一天又没吃东西，要把那背篼提上楼也比较困难，东西就一点点往上拿吧。先拿最重要的那瓶酒，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抱，谁知越小心越出事，因为手冻僵了，去抱那圆鼓鼓的瓶子，不听使唤，在背篼边缘一碰，“啪”地一声摔到楼梯上，瓶子破碎，酒全撒在了地上。 我傻傻地看着一地的酒，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且不说那瓶酒是多少个鸡蛋换来的，就我这一路上小心地护着，也不该是这个结果啊！都到家门口了，爸爸还是喝不上一口酒。我真是太笨太蠢了……我趴在楼梯栏杆上落泪，觉得没脸上去见爸妈。 不知是谁告诉了我妈妈，你女儿在楼下哭，把我妈吓了一大跳，女儿不是在乡下吗，怎么会在楼下哭？因通讯不便，我没有告诉妈妈今天回来。妈妈急急忙忙跑下楼来，一脸担心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还好，四肢都还健全，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来摸我的头，说乖乖，咋啦？别哭啊。我一看到妈，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把爸爸的酒打倒了……”妈妈来拉我的手，说划破哪里没有，看看没事，就笑了，说倒了就倒了吧，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地回来就好啦。 爸爸也赶来了，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一边收拾那些碎玻璃，一边说，爸爸看到酒了，就当爸爸喝过啦，晓得了我女儿那么远都给我带酒回来，爸爸比喝了还高兴呢！ 原本早就想好，回来报喜不报忧的，一定要笑，不让爸妈担心，谁知一到家门就哭得一塌糊涂，唉唉，太没出息了。 喝着爸爸端来的热开水，吃着妈妈煮的热腾腾的面条，一下就暖到了心里去，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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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14: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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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15: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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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4 22:2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