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 (参照叙事电影《黄金岁月》拍摄模式而作) 《原错》 【又名:灵之殇】 万缘空 著 ------------------------------------------------------------------- 2016年3月 (8) 燕子衔泥为做窝 有情无情口难说 (知青家庭) 【1969---1970年】 我独自一人顶着烈日在集体宿舍门前的空地上,用砍碎了的稻草掺和着泥巴,印制出数千块长方形的土疙瘩,请一个农民当泥水师傅砌墙抹墙,再叫知青小何小孙帮忙当小工,四个人齐心协力,只用了一星期就把原先我住的两间集体宿舍改造成了结婚用的“新房”。 没有家具怎么结婚?向生产队“赊”了整整一板车的相思树木,100公里的路程,用了三天三夜才拉回到滨海家的院子里。再请初中同班的好朋友免费帮忙做了床、柜、饭桌、方凳、菜橱等全套家具。他从小学做木匠,手艺很好。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家具打好了。 1969年12月里的一天,我还是向生产队借了那部板车,用板车从村里拉了700斤红薯到滨海市区,一斤四分钱零卖给左邻右舍,得到了二十多元的结婚费用。 我买了三十斤糖果,8个糖果一小包,总共分成一百多包,一半让父亲和大姐二姐拿去分发给他们的工友熟人,另一半由我自己分发给小学和初中比较熟悉的同学。 我和龚丽欣双方都得到了这些熟人送来的为数不多的脸盆、牙杯、毛巾、肥皂、枕头、布料、被单之类的礼品。那年头大家都很穷,每件礼品都是由好几个人凑钱合起来买的。 为了获得这些结婚必需品,我把生产队分给我整年的粗粮全卖光了。 忙了几天后,我依旧用那部板车,把家具和礼品拉回了小山村的“新房”里。井井有条地做了合理的布置。 整个房间内最显眼最奢华的家具是我干妈赠送的一套斑竹茶几和几套我岳父龚老师赠送的《康熙字典》《词源》《辞海》《经史子集》。斑竹茶几非常精致,是干妈花了10元钱专门托人从山区里买回来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在当时堪称极其贵重。书则是龚老师一生的珍藏,对我而言,那可是无价之宝。 1969年农历正月初二那天上午,龚丽欣穿着一件她妈妈亲手为她缝制的大红色的灯芯绒上衣,在我和几位老同学的陪同下,高高兴兴地来到了小山村。那天我从滨海带了一些过年吃的年糕、卤肉等食品和年糖年饼,中午五六个人就在新房的小饭桌上里举行了一场独特的“婚礼”。 年前我已经提前几天在门口贴了一副自己写的大红对联:“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那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名句,它表明了我刚结婚时对婚后的新生活是充满信心的。 “婚宴”上,我在小何用他那把自制的“秦琴”的伴奏下,当众连续唱了三遍电影《阿娜尔罕》的“婚礼之歌”: “我的热瓦普琴声多么嘹亮,因为装上了金子做成的琴弦。我们的婚礼多么幸福,因为插上了自由的翅膀。啊!天空是我们宽敞的客厅,大地是我们华丽的地毯。星星月亮是我们客人,红柳沙丘是我们陪伴。啊!石榴花一样的阿娜尔罕,我们的心儿紧紧地相连。纵然苦难像重重高山,不能把我们爱情阻挡...” 那天下午,村民们纷纷前来“看新娘”。我和龚丽欣端出早已准备好了的糖果分给大家吃。小孩们连吃带拿,后来糖果不够了,我临时还到临近的小卖部去买了两斤回来。 第二天正月初三上午,村民们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地,18户人家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各自送来了一对刚长出小尾巴的小鸡。大家说了好多恭喜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村妇们有的还挺神秘地悄悄告诉龚丽欣:“这些小鸡到了年底刚好可以杀,在你坐月子的时候让你补补身子。” 我们一下子成了全村拥有最多鸡的人家。为了不花成本地尽快把这些鸡养好养大,我发明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后来成了被全村人竞相效仿宝贵经验。而发明这个办法的动力,来源于发生在龚丽欣身上一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 结婚不久,1970年3月初龚丽欣就怀孕了,按闽南民间的说法称为“入门喜”。 她不懂农活,一拿起锄头总会锄伤自己的脚。加上“有喜”了,更不便和大家一起去“出工”。于是就在家里自学大专英语课程。白天我去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她负责做饭。 有天傍晚我从地里收工回家,一走进厨房,她就紧张地拉住我,慌忙指着柴火灶上的大铁锅说:“你不要去掀开锅盖,里面有一只大公鸡。” 我问:“哪来的公鸡?”她附在我耳边很小声地对我说:“是隔壁家的。”我问她:“为什么他家的公鸡会在咱家的锅里?”龚丽欣说:“是它自己跑到咱们家厨房来的送死的。”我赶忙问:“你把它杀了吗?”她说:“还没杀,我想等下半夜大家都睡了再杀。” 看我一脸惊讶,她赶忙说:“我看你每天这么累,都没东西给你补补身子,农民家养了那么多鸡,少了一只也不一定会发现。所以...刚才这头公鸡自己跑到这里,被我一把抓住弄晕了,先藏在锅里。” 我掀开锅盖,只见那只公鸡的头和脖子被拧进了翅膀里,一动不动地趴着,一副已经杀过了的模样。我把它提起来,公鸡突然张开翅膀,咯咯咯地逃出去了。 这时她愣住了:“你怎么这样?”我突然紧紧抱住了她;不断地亲吻她。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脖子她的头发。我边吻边流泪,始终一言不发。 那天我流了太多太多眼泪,我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了!她原本是天之骄子;现在沦落到如此田地,身怀六甲还跟着在如此困顿的环境里过着如此凄凉的生活!我早该买几只鸡炖给她吃了! “对不起...我发誓,我一定要让你自己拥有永远杀不完吃不完的鸡...”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从深深的愧疚回过魂来,一脸坚决地安慰她。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从山上砍回了一大担马尾松。然后在厨房边的空地上挖了七八个一米见方的坑,再把一整担马尾松全部埋进了那几个坑里,埋完后就在上面浇了好多脏水。半个月后当我抛开其中一个坑时,发现坑里已经密密麻麻都是白蚂蚁了。 我让她把自家所有的小鸡都抓过来放进坑里,让鸡们尽情地饱餐了一顿天底下最美的荤食。此后吃完了一坑再抛开另一个坑。如此循环不断,小小的家庭鸡事业一度红红火火。 和龚丽欣婚将近一年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万事兴出生了,坐月子的时候我负责洗晒尿布、杀鸡熬汤、寸步不离。短短一个月里她整整吃下了二十多只我们自己养的鸡。体重从90斤胖成了110斤。邻居们全看傻眼了:“没想到你那么会照顾你老婆!她嫁给你太值得了!” 在她十月怀胎期间,几百个日日夜夜里,每时每刻我都会百般呵护着娇滴滴的龚丽欣。 农村的蚊子很凶很生猛,蚊帐也不大管用。每天晚上等她睡着了,我都会悄悄地把自己挪到蚊帐外面,光着上身任凭蚊子叮咬,目的只是为了吸引蚊子,避免蚊子钻进蚊帐里去叮她。 大冷天或春寒料峭的雨天,我都会用无数个吻来换取她乖乖地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书。每当她能“完全让我放心”的时候,我在雨中干活就特别来劲,雨下得越大我就会越快活。越苦越累我心里就越甜。 我自己很清楚,这绝不是因为我有自虐症,投桃报李人之常情,她是我的女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在乎她让谁来在乎她? 我是一个从小就喜欢哲学思辨的人,我知道感恩不等于爱情,也知道至少从理论上说,双方互相的理解和敬重是真正爱情和美满婚姻不可或缺的要素。我更知道龚丽欣是个只有小聪明缺乏大智慧的世俗女人,不是她不爱我,是她本来就不懂得爱。 但既然命运让她遇上了我,也让我遇上了她,甚至都嫁给我和我同睡在一张床上了,我能不接纳她、还能嫌弃她吗?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她才娶她为妻,也知道并非她爱上我才嫁给了我。但我和她同为天涯沦落人,只要是人就该有人性。我真不知道我这样对她算不算已经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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