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 (参照叙事电影《黄金岁月》拍摄模式而作) 《原错》 【又名:灵之殇】 万缘空 著 ------------------------------------------------------------------- 2016年3月 (10) 我本将心托明月 谁知明月照沟渠 (逆来顺受) 【1971年】 平心而论我只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普通人。只是经历过命运的不幸,故尚能善解人意而已。但我绝不崇高更不伟大。既然我与龚丽欣之间在感情问题、人生价值取向等方面都存在太多分歧,一时间没办法取得统一,我也只能将就了。 于是从儿子出生七个月以后,我就开始“公鸡带小鸡”了。头一道难关就是为了给他断奶,我连自己的乳头都派上过用场了。第二道难关是不论刮风、下雨、大太阳,不论除草、犁田、挑担子,我都必须背上他。但这一切对我来说还真的不在话下,根本不值一提。 让我最难办的是:龚丽欣很快就决定要和我离婚,决定要嫁给我堂哥了。和我离婚还好说,嫁给我堂哥?那我不就变成她的小叔子了吗?那我们的儿子呢?我家所有兄弟姐妹和伯母家所有亲人呢?这件事对我而言完全是晴天霹雳! 龚丽欣在省城只过了一个月就回来了。那几天万事兴刚好被我妹抱回滨海去了。夫妻小别胜新婚,不知情的我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要亲吻她。不料她却轻轻推开了我,说天气太热了,她又饿又渴,让我马上去煮一碗红薯汤给她吃。并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她今天回来有重要事情和我商量,只过一夜,明天必须赶回漳州。 晚饭后我们照例坐在门口的丝瓜棚下纳凉。她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我:“我已经和你堂哥相爱了。这么办?” “已经吗?”我惊讶不已。 “是的。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嫁给他。”她一脸坚决。 “你不爱我了吗?” “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但那不是爱情。” “我们是被同学们公认的患难夫妻,这不是爱情?那什么才算是爱情?” “我们是互相同情,同情不是爱情。” “我们是患难见真情啊!” “那是亲情不是爱情。” “我真搞不懂,这样还不是爱情是什么?” “你根本不懂得爱情!爱情并不需要理智!需要的是奋不顾身!” 听她这么一说我无语了。我已经清楚自己正面临巨大的理论难题和现实难题。 那一夜我们还是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龚丽欣主动拥抱了我,并偎依在我怀里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和他了。” “你可以马上回来呀!” “看见你我就像看见我老爸,没有那种感觉。看见他我就心跳加快,非常紧张。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那种感觉。我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了。但我以后在经济上一定会帮助你,你堂哥也会愿意帮你的。你就别太难过了,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过几年我可能会回来带他到国外。” 后来她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睡着时眼角还挂着泪花。我小心翼翼不忍惊动她的美梦,直到天明。 那个不眠之夜里,我知道天一亮她就会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的心在喋血,但我没有哭。只是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孔老夫子曾经明确提出君子之道就是:“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修心随时都可以,但齐家怎么齐? 我承认经济上贫穷就很难做到精神上富足。精神上的富足应包括本人的清廉、平和、安详,包括本人心理健康。且能关注人生、关注社会、关注文化、关注艺术、关注伦理和道德、关注他人。与世无争且有爱心。 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自己的物质生活有基本保障、能够平衡稳定的基础之上。经济上处于困顿的人,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和行为的。 所以个人经济上的基本保障和安定,是首先的要务之实和当务之急。 这不是一个俗气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脱俗的实际问题。 我想:家是感情的寄托之处。“齐家”不但是感情的需要,又是道德心的需要。也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公德心和道义的需要。对于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来说,这点是不容置疑的。对于一个精神富足的人而言,更应是如此。 齐家是一个人对自己在婚恋问题上曾经所作所为所造成的后果负起一份该负的责任的意思。它并不是一个崇高目标或伟大口号。一个连“齐家”也不愿去努力做到的人,首先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人。一个人若尚有良知,应该因自己未能做到齐家而自惭形骸。 必须让家人安定,让孩子健康成长,并为此去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 应在基本上尽到对家庭的责任的基础上,才去为社会做贡献。 “齐家”也就是为社会做你本份内最先该做的贡献。如果大家都不愿齐家,那么,全社会都会乱了套。这是孔子的理念。很多人都赞成,是不无道理的。 孔子以吃人的礼教,从文化的伦理道德的角度,维护了社会的安定。却以扼杀人性中最道德的部份;以扼杀人的自由意志为代价。这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就被屡屡提起过。 我是想努力“齐家”,却未可因此扼杀龚丽欣和我堂哥的恋爱自由。我赞成孔子的“齐家”之说,并不等于一概否定现代社会的一切离婚行为,那是两码事。 思虑再三,我决定支持她的选择。但话说回来,我不让她走还能咋样?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生产队的哨子声就响了。催促各家各户自己到地里挖红薯。我刚煮好稀饭,炒好了一盘花生米。听到哨声扛上锄头挑上箩筐就走了。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一整夜没睡,人很累。等我终于挖完了满满两大箩筐红薯准备挑回家时,地里只剩下生产队负责管称枰重量的保管员了:“你今天为什么挖得这么慢?你没看见大家都走光了吗?就等你一个人了!”我没有回答。因为整个挖红薯的过程,我的头脑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保管员很快为我枰完重量:“哇!今天好多!一百七十斤!你能挑得动吗?”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把这170斤红薯从地里挑回家的。我只记得挑到屋后那片相思树林的时候,我再也挑不动了。 我趴在其中一个箩筐上嚎啕大哭。眼前满满一箩筐红薯就像一抔高高的坟土,就像是我和龚丽欣爱情的坟墓。我就趴在她的坟墓上拼命哭喊着她的名字,发疯似地捶打着那箩筐红薯,声音呼天抢地撕心裂肺:“丽欣!你听得见吗?丽欣!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呀!”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有个村民扛着锄头回家经过我家屋后那片相思树林时,发现我无声无息地地趴在箩筐上“睡着了”,他摇醒了我,见我神情恍惚眼睛红肿,就不声不响地帮我把散落一地的红薯重新装回箩筐里,并帮我把红薯挑到我家门口的瓜棚下。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不是在写小说,我是在诉说我22岁时经历的这段惨烈的心路历程!事过四十多年了,迄今我边写边老泪纵横。就像重新撕裂切开早已结疤的伤口... 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勉强登上屋前那三级台阶的时候,我的双手触摸到了尚未完全褪色的结婚门联:我看到了一边写着“木欣欣以向荣”,一边写着“泉涓涓而始流”。我忽然记起了和她谈恋爱以前,她每天傍晚坐在这三级石阶等我们收工回来的寂寞失落的表情... 我进屋时,龚丽欣已经吃完了早饭。正等着我用自行车把她载到车站去乘车回漳州。她好像很赶时间,我和她什么都没说就拿出打气筒,为自行车打足了气。 前往汽车站的路上她坐在后架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总揽着我的腰了。上陡坡的时候,因为踩不上去,我还是按照老规矩不让她下来,而是自己下车把她连人带车推到坡上。 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到了公路边的大榕树下就是汽车站了。那里有从城关开往开往漳州的过路班车,以前每次送龚丽欣到这里乘车,我都会等车来了并看着她上了车后才离开。 那天她不让我等她上车,催了好几次要我先走:“别等了回去吧,你还没吃早饭呢!”但我还是等到车来了看着她上车。以前每次送她,上车后她都会从车上回头向我挥手,那天为了这惊鸿一瞥,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望着她的背影我多么希望她能“猛然回头”啊! 然而我彻底失望了!她头也不回就走了!汽车开走了,我突然连推着自行车回村里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几乎是把自行车当成拐杖,才吃力地推着自行车离开的。 没走多远,我就连人带车摔倒在路边了,我坐在路边的沙土地上忽然泪如雨下。眼睁睁望着自己豆大的泪珠滚烫滚烫地掉落在地上,每一颗眼泪都在刹那间破碎了!我知道至此为止,我爱龚丽欣的这颗心也已经完全破碎了!就像这些眼泪一样彻底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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