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 (参照叙事电影《黄金岁月》拍摄模式而作) 《原错》 【又名:灵之殇】 万缘空 著 ------------------------------------------------------------------- 2016年3月 过了好久好久,她的哮喘似乎稍稍缓解些了,就开始轻轻为我擦眼泪:“你不是丢三落四的孩子,妈知道你不会忘了带语文课本的,你不说妈也知道你为什么回来。这样吧,今晚妈带你去我叔公家向他借两块钱,你现在回校和老师说,学费明天就交”。 那天晚饭后,我和母亲走了半个小时的路才到了一个她叫叔公的远房亲戚家。进门的时候那个老态龙钟的叔公的正在气嘟嘟地用手上的拐杖打骂一个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大孩子。母亲劝说了很久,那叔公的怒气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然后母亲和她叔公不知聊什么,聊了好久好久始终都没提借钱的事,我坐在一旁都睡着了,他们还在聊。 最后母亲把我摇醒,把刚刚借到的两块钱,很有成就感地放到我的上衣口袋里,带我回家。我拉扯着母亲的臂弯边走边睡,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母亲的好朋友秀美姨正焦急地抱着一个婴儿堵在家门口。秀美姨说她才六个月大的女儿正在发高烧,今晚必须马上去医院,但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希望母亲能设法先借几块钱给她救急。 母亲二话没说马上要我把两块钱掏出来交给了秀美姨,并一边催促秀美姨“快去医院!快去快去!” 我本来昏昏欲睡,这下子突然醒过来了;明天我的学费怎么办呀? 秀美姨一走,母亲立即蹲下来拉着我的双手向我道歉:“对不起宝贝,你的学费妈明天一定想办法替你解决。” 虽然当时和过后,我都没生气、没吵闹、也没吭声,但这件事却永远深深刻在我的生命里,迄今令我没齿难忘。 那天晚上母亲破例允许我和她睡在一起,对我说了许多关于秀美姨的事情。母亲说:“秀美姨命很苦,结婚不到两年,怀孕六个月时,丈夫就因为什么三青团的历史问题被审查,在被审查期间想不开,就服老鼠药自杀了。丈夫死后所有邻居没有一个人敢同情秀美姨,现在她带着女儿,没有工作又举目无亲,我们是基督徒,我们不帮她谁帮她?” 我一边听母亲告诉我秀美姨的身世,一边想起不久前有一天,秀美姨拿着一个量米用的空的罐头筒子和一只大碗,来找母亲要借三罐米的事。 那天家里大概也就剩下三四罐米了。为了不惊动秀美姨,母亲让她在外间稍等一下,自己趴在里屋的桌子下面,把快见底的米缸扳斜着,和我一起用手一把一把地把米抓进空罐子里,唯恐罐子和米缸摩擦发出声响被秀美姨听见。 直到把满满两罐米倒进大碗以后,又用手把米缸底最后的一点米不声不响地全都放进了那个米罐子,再把那装满米的罐子放在那个大碗上端了出去... 秀美姨走后我和母亲都松了一口气。母亲庆幸地说:“今天如果秀美姨不是借三罐米而是要借四罐,那可就露陷了!那大家会多么难为情”? 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普通中国难侨家庭原汁原味的真人真事,绝无半点虚构或艺术加工。 上帝说:“人类是软弱的”,不大识字的母亲和我这个傻乎乎的儿子,根本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弱者的尊严。我们自不量力地怜悯比我们痛苦的人,纯粹只是由于我们天性的“软弱”。 1957年我9岁,读小学三年级。那年十月父亲被打成右派分子正遭受批斗,久病不起的母亲也在当月一个冷得发抖的深夜里彻底结束了穷愁潦倒的一生,永远撒手人寰了。原因正是因为对父亲的误解,活活地被气死了。 父亲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却能说会写而且一手好字。据说1957年全市反右斗争动员大会在滨海市体育场召开时,大家都坐在操场的沙地上。父亲心情很沉重地用小瓦片在操场的沙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悄悄写了“仰望国旗泪潸然,中原何处有青天?”这几个小字,当时他是写完前一个字就擦掉,再写后一个字的,但还是被边上的“革命群众”给举报了。 父亲被揪出来戴上“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高高的纸帽遭到批斗的那阵子,批斗现场就在当时他所在工厂的门市部。 当时正好是我放暑假期间,批斗他的时候每一次我都提前到场。他在台上低着头并没看见我,所有的人也都不认识我。我默默目睹了至少五六场同样有许多人上台揭发他“反党罪行”的全过程,并一个字都没放过地看完旁边的每一张揭发他的“大字报”。 我发现“革命群众”揭发的都是一些和“反党”无关的、他曾经向谁谁说过在南洋生活有多好多自由之类的资产阶级思想言论而已。但不知为什么,父亲还是很快被定性为右派分子并发配到“滨海市的西伯利亚”某农场劳动改造去了。 令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在当时直到今天我同样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告诉母亲。 这件事让我从小就知道“墙倒众人推”的可怕,并充分体验了父亲被落井下石的滋味。从此我一生都非常厌恶“政治”,也很鄙视小市民式的莫名其妙的“小精明”。我觉得此类“革命群众”完全没有做人基本的良心和正义感,为了趋利避害,他们会打着革命的旗号理直气壮地乱说假话,借靠政府的虎威,心安理得地陷害无冤无仇的熟人好人。这是中国一种非常普遍非常可怕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这类人好像很“革命”很“左”,往往最容易当官或被重用。 而类似情况,在过了十年后的文革期间愈演愈烈,更普遍、更理直气壮、更骇人听闻。甚至为了表示自己“觉悟很高”而不惜主动站出来批斗自己无辜的亲友。他们的人生哲学、是非标准、生活道理,统统令我永远鄙夷不屑。 这样的生存环境和心灵经历,使我从小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表面上随和、并无独立见解也没锐气棱角、骨子里却是愤世嫉俗、离群索居的人。唐代诗人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是我从小就特别喜爱的诗句。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每日18点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