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黑土阡陌
狼 伴 我行
10月的北大荒已有些初冬的萧瑟,早霜落在枯萎的柞树叶子上亮晶晶的,而后又被漫卷的西北风抛到了天空。 一条砂石公路穿过裸露的黑土地冰冷的胸膛,在索索抖动的荒草遮掩下,时隐时现地伸向远方。 此时,我正独自一人走在公路上,从绥滨县位于松花江边的敖来渔晾子步行回9团团部。因为全团放假三天,我到江边打渔队去找同学邢勇、赵大明。在饱餐了几顿美味“杀生鱼”和“三花”鱼肉馅饺子之后,因为不想超假,而又没有顺路的汽车,我决定徒步回去。“不行,太远了”邢勇说;“有70 里路呐”。但我执意要走,他们也不再挽留,叮嘱我路上要小心,并让我带上一只渔场养的狗。 站在公路上向前望去,天空是北国特有的澄澈、高远,一碧如洗,脚下则是莽苍苍的三江平原,霜浓寂寥,而夹在蓝天黑土地之间的,就是孤单单的我一个人,只有风儿陪伴着我。在这绝对寂静,安谧的世界里去追寻北大荒的雄浑,壮美,真是难得一次的浪漫之旅。我被清峻、冷艳的大自然陶醉了,兴冲冲地与广袤的黑土地牵手同行。 我用脚步丈量着坦荡无垠的黑土地,迷蒙的地平线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在奉献了春花秋实之后,大地是一派寂然。 我用手轻轻地抚慰着身旁,公路边衰败而又摇曳不定的荒草,在一波又一波如浪涌动的漩涡下,隐藏着多少大自然的秘密。 我专心谛听着,呜呜作响的旷野之风,从身边匆匆掠过,穿过白桦林惊起一群暮归的寒鸦,聒噪不停。路边的灌木林里掩映着白桦、柞树、梢条、榛柴棵子,还有半人深的荒草,不免有些荒凉、神秘。 我凝视着衔在远山的夕阳,由燃烧的火球渐次变成橘黄色的圆盘,然后又收尽余辉缓缓地沉落在淡紫色的暮霭中,衬在远山背后的天幕也随之变幻着七彩之光。 当我走了30里路经过26连建设屯道口时,天空,开始昏暗下来,刚才还是风情万种的草甸子,白桦林逐渐隐退到暮色里,而远在地平线的农家房舍则变成黑黢黢一片,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哪里知道,一只凶悍,狡猾的狼正悄然无息地尾随在我身后。 环顾周边,夜色如墨,树影空蒙,惟有脚下的公路是一片灰白。路边的荒草,摇动起伏着,为我壮行色,夜霭用冷漠安抚我的肌肤。此时我的眼前没有灯光、没有星光,没有浪漫,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浓重、无助,只有无尽无休的黑暗。我好像不是在公路上行走,而是在漆黑的月球上飘荡。 我感到有不祥之兆。因为那只渔场的狗,先是止步观望,徘徊不前,最后索性四肢颤抖,迈不开脚步不像是疲劳而是恐惧。就在这时,从我右前方的荒草甸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犹如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旷野里,声音是那样嘶哑,瘆人,我下意识做出判断:是狼!虽然我下乡后从未听到过狼嚎。立即我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也明白了渔场的狗何以慌乱至此,为了解脱它,就朝着渔场的方向,踹了它一脚,它理解了我的意图,在公路上顺势打了几个滚儿后落荒而逃。 这是一只狡诈多疑的狼。它隐身于无形,用游离于躯体之外的威猛、凶残,震慑对手。此刻,它并不急于发起攻击,而是像精于此道的职业狙击手那样,耐心地捕捉着击发的最佳瞬间,它首先要做的是侦查、试探,摸清“猎物”防卫能力的底线。这个漂浮不定的幽灵,时而出现在公路右侧的排水沟里与我齐头并进。随即,又跳到了公路的左边,那轻捷的脚步,像狸猫,像云豹,6 米宽的公路舒展一下腰肢就跳了过去,它在向我挑战,炫耀武力。现在我与它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可及,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它咻咻的喘息声,按说狼的奔跑能力极强,和人同行,哪会喘息呐,它显示的是一种威慑。更何况那一双游移的眼睛在黑暗里烁烁地放出瘆人的绿色寒光。我处于随时可被攻击的范围之内,生命的天平已经倾斜,安危就在毫厘之间。 我好懊悔,出发前没顺手拿一把镰刀。情急之中,我把长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作为唯一的武器,其实对于武装到牙齿的豺狼来说,一件衣服能挡住什么?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公正的,不偏不倚,但现在的一秒钟竟是这样漫长,时空的秒摆仿佛被无形之手拨慢了。焦急的我想把步伐迈得更大些,恨不得一步跨回团部,但又似乎被什么障碍滞留在空中,经过多少时刻,才踏到了地面上,走一步象熬过一天,无奈之下我只能一分一秒地和它周旋。 在经过一小时左右的如影随行之后,被血腥味诱惑得焦躁的狼,终于耐不住了,毫无忌惮的冲上公路紧跑几步,在大约距离我10米远的前方停下来心怀叵测地蹲在公路中间,堵住了我前进的方向。只见它体格强健,身躯高大,阴森森的面颊上充满了野性的贪婪。这个举动把我推入了绝境。然而,人类的思维相对于野生动物来说,应该是更胜一筹,只要不缺乏睿智和胆量。面对挑战,我瞬间就决定了如何应对。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移动着毫无防御能力的血肉之驱,径直向着铁嘴钢牙的狼口走去,有一丝悲壮,更多无奈,虽然我手无寸铁,但我要用生死无畏的气魄压倒它;虽然我的心也在颤栗,但脚步尽量放平稳些,不能露出半点慌张。我的如此举动,可能大大超乎它的意料之外,从它静止的身影里,折射出些许困惑:一时间它拿不准是避让还是猛扑,而我则三步两步就来到了它的面前。 狼,毕竟是高智商动物。眨眼间就做出了双赢的体面选择。它双腿盘地不动,上身微微后仰做出了谦卑君子般礼让之态,我就顺势从它嘴边跨了过去。 好险!短短的几秒钟内,我经历了没有刀光血影的搏杀,这是对生理、心理承受极限的考验。 随后的进程变得毫无悬念。黔驴计穷的狼,无奈之下只好慢吞吞地站起来,慵懒地拖着蓬松的尾巴,垂着头走下了公路。 狼又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我依然在公路上疾走。只不过现在,我和它之间的距离明显被拉大了,因为我再也听不到从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声音了。也许它正为错失了进攻的最佳时机而懊丧不已呐。 从不可一世的凶悍,演化到甘拜下风的懦弱,狼似乎在遵循着野生动物世界中通行的某种法则。 又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22 连阑珊的灯火就在眼前闪动,此地距离团部大约还有12里,我轻松地回望了一下伴我同行超过两个多小时之久,行程几近30里的狼。它已失去了先前的威猛,知趣地停在了公路边,向我依依张望。在高高的树影下,孤单的它,显得渺小、伶仃。我最后瞥了它一眼,然后,迈开大步朝团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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