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老蔡那付模样,可是个文艺骨干,每次连里组织演出,他都要出节目,七一年,全团样板戏大会演,他还做过我们连《红灯记》剧组的琴师和指导。
记得那年快八一了,利用政治学习的时间,老蔡要教唱自己作词作曲的新歌,(他认字不多,直接教唱)人到齐了,他声明自己先唱一遍,然后,大家跟他学唱。
老蔡站在宿舍中间的地上,哈着腰,绷紧O型腿,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双拳左右旋转,带着表情,带着山东腔,带着音乐人的骄傲,满怀深情的高歌一曲。至今,我还记得前两句词:路----是不平地,路---是不平地,(平调) 路不平----大家来--------修。(猛然提高八度半------太突然了!广大兵团战士受不了呀。),--------。就在他仰头向上拔高音时,那腰居然挻直了。笑,又是大笑,那唱姿、那腔调、那歌词,还有那从没直过的腰-------,有的人打着滚笑。有的人蹦着高笑。老天爷呀,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歌。
老蔡被这帮坏小子、疯丫头笑火了,气急败坏的大声宣布:今天学不会,唱不好,就不散会!这是态度问题!!
大家只好强忍着笑,跟着他学唱。刚唱了一句:“路---是不平--------地----”,实在是忍不住了,那后一个字,不是唱出来的,可以说是“喷”出来的,又是一阵无法形容的大笑,笑得人眼泪横飞,笑得人口吐白沫,站着的捂住了肚子,坐着的练起了地躺拳。(又都“抽”了)--------老蔡真是个“鬼蜮”。
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问题,决定不教唱了,那天晚上,可把我们笑坏了,下巴差点没脱了钩,从来没这么笑过。
其实老蔡有时也拿别人开心。
那年上山,(大兴安岭)他知道他的外号是谁起的了,也知道了他在床头上钉的那几块挡风的板子上,是谁用粉笔写的:“野兽凶猛,请勿投喂食物”几个大字后,一直伺机报复一下那个上海的知青。
一天,趁其不备,在外面捡了一块冰,放在了上青的褥子下,屋子里的温度高,没多久就化了。从楞场上回来后,上青发现褥子湿了一大片,正掀起瞧看,不知是怎么回事。老蔡坐在对面的床铺上就等着他这个动作。机会来了,他立时大叫起来:瞧呀,看呀,有人尿炕啦!这么大了还尿炕,早知道尿炕,应该睡筛子呀,啊,哈哈哈哈!我老蔡当过兵,最会看地图了,找找阿里河在哪呀,啊,哈哈哈哈!可把他笑坏了,笑得脑袋快碰到了地面,这下出气了。
上青明知是他干的,老蔡就是不承认。
上青也照此办理,但老蔡提高了警惕,时时盯着他,褥子下放冰块,床单下放按钉,没有一次得逞。老蔡得意极了,气得上青一个劲的叫,要把老蔡一脚踢到鸭绿江那边去。
后来有人编了一条谜语,就为了逗老蔡,逢人就出题:大兴安岭没风,为什么哨响?--------你能猜出来吗?答案是:老蔡的嘴撒气漏风。(老蔡的板牙掉了一个,牙齿不严,说话有时出哨声。)日后,这条谜语,常让知青们在抬杠时,当号子唱。
老蔡,爱唱京剧,二胡拉的也不错。可那年头,唱老段子可是大逆不道。
第二次上山采伐,知青们发了点小财,因为那次上山规楞,是记件,有钱挣谁不干呀。下山的时候,许多人都买了一台当时来说是高档的半导体。不为听别的,听------“敌台”。当时用短波可以清晰地收到两个苏联台,一个叫作“莫斯科广播电台”,一个叫作:“和平与进步”。用知青的话说:“莫斯科”是攻击政府的,没人听。“和平与进步”是腐蚀人民的,偷偷听。因为它经常播放中国的老民歌和爱情歌曲,也播放老戏。
老蔡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没去打小报告,而是悄悄的找几个知青,带着半导体到他家去,免费供应茶水,毛磕(葵花子)。高兴了还会煮几个鹅蛋给你吃。为的是听段老戏。各有所图,知青当然愿意去。老蔡,诡异也。
当知青跟着广播唱那些“黄色歌曲”时,老蔡就坐在一边发呆,可能他在想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想他曾经的战友,想他的嘎斯六九、想他那孩子快握不住了的铅笔头,想他好几年都没换过一件新衣服。
他在想,什么时候能上台,自拉自唱,痛痛快快的来一出:长坂坡、空城计---------,中国的老百姓啊,听段老京剧都要偷偷摸摸。
半导体传出了吱吱纽纽的二胡声,老段子登场,老蔡笑了。不管是老生、花脸、青衣、花旦他都跟着唱,应该说是表演:起范、正冠、捋髯、云手、水袖、兰花指----------别提有多投入了。尽管那嗓子、那身段还是让人觉得搞笑,可老蔡自我表演时挂在脸上的笑意,是出自内心的笑,是过瘾的笑。
到了第二天,老蔡又摆出正正经经的样子,去当排长了。
今天,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没有会意的笑,没有为他得到的那一点点满足而开心,当年知青和老职工们在精神生活上只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追求,却还要担着政治风险,说是笑谈实为难过呀。
其实,说了老蔡这么多可笑的故事,并不是对他的贬低,他人不坏。别看知青常调侃他,那也是相互找乐。他从来不记恨谁,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知青跟他的关系处的也不错。他办事认真,就是想问题有些另类,论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就因为如此,才出了很多笑话。都是那“史无前例”“闹景”闹的。
09年回东北,也曾问起老蔡的事,他是我的老排长了。在知青都返城后,他也率领全家,浩浩荡荡的回山东老家了。
希望回家的老蔡和知青一样:
忘记烦恼,或许开开心心。
放下沉重,或者高高兴兴。
如果有机会,聚齐人马,咱们再开一次欢聚大会,为过去,为现在,为自己,为连队,为百姓,为那黑土地上永不消逝的歌声:路是不平的,路是不平的,路不平大家来修--------。作词、作曲:鬼域*老蔡,指挥:鬼域*老蔡,演唱者:全体知青。
再一次响起:长时间的,暴风雨般的热烈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