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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齐晚上睡得晚,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完毕,赶到小食堂吃早饭,吃完就去果园刻钢板。通常上午刻四张,下午刻四张,晚饭后再刻四张,刻完再全部校对一遍。有时上午少刻一张半张,下午或晚上就补上。蜡纸用完就到文印室去拿,铁笔磨秃了就去换,钢板糊上蜡就借他们钢丝刷用煤油刷干净。刻好的蜡纸,每过两天送一叠给文印室,让他们用油印机印出来。 沈老师不是每天过来,来了只到小隔间和西隔壁查看一下,然后就到东隔壁做些事情。田齐忙着刻讲义,顾不上关注小隔间和隔壁房间。西隔壁他倒是一天去几次,检查里面铁炉子的火烧得怎么样,需要添煤就添几铲煤,煤用完了就用铁锨到门口煤堆上铲几锨,放进铁炉旁边的木盆里。这个铁炉子是专门烤火用的,炉口有调整大小的铁圈和铁盖子,用铁勾子挑开可以烧水或添煤。地上有一把大铝壶,有时沈老师会把铝壶竳在炉子上,敞开壶口烧水,让蒸汽散发出来,说是增加室内湿度。炉口一边有向上的烟囱口,口上套着铁皮烟筒,烟筒在两米高的地方拐向门口,再向东穿过东墙进入刻钢板的房间。屋里贴着东西墙摆了两个长木架子,每个架子有五六层,上面放着瓶瓶罐罐,铁炉子摆在两排架子中间。 不知不觉已到除夕,周主任找过来,要田齐晚上到他家去吃年夜饭。田齐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来到周主任家,田齐跟周主任的夫人王老师打过招呼,帮着王老师从门前小厨房往屋里端菜,周主任带着两个小女儿在桌子边摆碗筷。王老师在蒙山县中教语文,身材苗条,品貌端庄,性格温柔,跟周老师绝对般配。摆好菜肴和碗筷,周老师招呼田齐坐,这时沈老师走了进来,原来沈老师也被邀请来吃年夜饭。 毕竟是在老师家吃饭,田齐有点拘谨。沈老师开始也不是很放得开,几杯酒下肚,脸色渐渐红润,便跟周老师一边喝酒,一边交谈。在旁边照应两个孩子的王老师,瞅个空对沈老师说:“老沈,你一个人已经四五年了,给你介绍一个人怎么样?” 沈老师连忙摆手。王老师说:“你别先摆手,听我说。这个人跟我一个教研组,丈夫两年前生病去世,比你小几岁,是山大中文系的,才貌双全,教学水平在蒙山县中数一数二。你要是有意,先见个面,合得来再确定关系,到时候让老周建议中文科把她调到师专来。调动的事不用你操心。” 沈老师说:“感谢你们关心。我的事还是先放放吧。” 周主任说:“老王说的可以考虑,你总不能就这么过下去吧?” 王老师说:“等开学了,我请她到我家小坐,你找个借口来一趟,先见面认识一下。” 周主任笑着说:“行,这事先到此为止,咱继续喝酒吃菜。” 这顿年夜饭,沈老师有点喝多了。结束时田齐对王老师说:“我扶沈老师回他宿舍,这边我就不帮忙洗涮了。” 王老师说:“哪里用你洗涮。” 来到室外,冷风一吹,本来喝了点酒、略有点头晕的田齐,顿觉神清气爽。天空星光灿烂,孩子们在路上玩耍,女孩子手里拿着“仙女棒”或“呲花”,点着了不断摇晃或奔跑,细小的火星“呲呲”直冒。男孩子喜欢带响动的爆竹,点燃后“呯”的一声炸响,随即窜上半空,在空中再次爆炸,明亮的火花散射开来。也有大孩子点焰火的,火树银花特别好看,引得小孩子一阵阵欢呼。 田齐把沈老师扶到宿舍,经过路上冷风吹拂和孩子欢闹,沈老师清醒不少。田齐打了半盆水给他洗脸,又倒上一杯开水凉着,让他脱了大衣上床躺,沈老师说:“不用,你也坐下,咱说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他问。 田齐摇摇头。他曾经想过,自己和沈老师并不熟识,之前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在他刻讲义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沈老师给了他最好的条件,实在让他感激不尽。但个中缘由,他一无所知。 “你帮助了干校老师,特别是邵书记终于调回济南了,你有困难,我难道不该帮你一下吗?” “您是干校老师?”田齐心中疑团一下子解开了。 沈老师点点头。 田齐说:“其实我也没做多少。” 沈老师说:“足够了。凌云他们想帮,可他们方式不对。我跟他们说,利用省里清算原负责人的机会,争取推翻当时迁校决策,把干校迁回济南,解决干校老师的困难,不承想他们没有经验,几乎帮了倒忙。他俩一个先是代课教师,后来转成民办教师;一个在部队当兵,后来复员到工厂,都没有文革初期在学校的经历。他们曾想去拜访邵文章,被我阻止了,邵的目标太大。我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干校老师给他们出主意,如果有,出的也是馊主意。要不是你及时提出建议,使工宣队和学校转换思维,工宣队会继续追查下去,邵书记也不会调回济南。” 田齐心想,原来沈老师是凌云他们的“后台”。他把已经凉好的水杯递给沈老师,等他喝完,又从暖瓶给他倒了一杯。 “看来您和邵书记的关系非常好。”田齐说。 “是的。我爱人跟他爱人在一个小学当老师,两人很要好。我原来在山东农学院,学校在泰安,邵书记设法帮我调到济南,调进教育干校,解决了我们夫妻分居的困难。” “所以你要帮邵书记解决他家的困难。” “对。我已了无牵挂,可他家那么难,特别是他爱人,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身体又不好,全家担子都压在她肩上,我不帮他们于心不安。” “您说了无牵挂,是怎么回事?”田齐问。 沈老师脸色变得晦暗了,低声说:“我爱人四年前遭遇车祸,不幸去世,我俩又没有孩子,父母也都离世,所以说了无牵挂。” 田齐说:“难怪您寒假不回济南。” “我回去就会想起爱人的惨死,心里很痛苦。” “既然这样,就在这里安家吧,重新开始生活。”田齐想起了王老师给沈老师的提议。 “再说吧,人有时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但也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见沈老师已经逐渐清醒,田齐便要他早点休息,自己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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