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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九十七
难忘四海(二)
丁宝志
知识青年与社员的关系都很好。与一起干活的社员都是朋友。有时也结伴到社员家串门。因为是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所以大家平时对社员都很尊敬,很少有与社员吵架等事件发生。但是下乡第二年初夏,却发生了一件“不尊重贫下中农”的事。主角竟然是知青中最低调腼腆的生文。
第二生产队有个社员叫广才。年近四十,五短身材,面皮灰黑。平日好吃懒做,为人轻佻。两年前媳妇弃他而去,改嫁他乡,社员们都瞧不起他。知识青年来村以后,他经常往知识青年住的地方跑,衣着言行也都模仿知青。
这天晚上,广才到生产队部开会。他走进里屋时,炕上炕下都已坐满了人。他在炕头挤了个地方,仰面躺下。旁边几个姑娘立刻跳下炕躲开。广才一把抓住旁边盘腿静坐的知识青年生文的手用力掰。生文边抗拒边告饶,好歹摆脱了他。转身继续静坐。
广才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他见生文不理他,便提嗓唱起了人们早就腻透了的评剧小调:“春季里来月上窗,姐儿我孤灯下面守空房。想起了咱俩相好时,郎呀哥,半夜三更咱们——”他用眼角瞅着那些低声咒骂他的女人们,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生文此时也听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广才的肩膀说:“广才二哥,你别光唱那些黄色小调,贫下中农要表演革命的嘛。你给大家唱个沙家浜吧!”
“沙家浜怎么是评剧呢?那是京剧现代样板戏,你知道不?”
“那就唱个朝阳沟吧。”
“那个事儿是假的,是属于刘少奇那条线上的,我不唱,点个别的吧!”
由于对评剧的无知,生文开始为难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前年有个评剧电影《箭杆河边》,其中老贫农有一段唱腔很好听。于是他把腿一拍,转向广才:“那就唱个《箭杆河边》吧!”生文话音未落,一霎间,人们同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声浪巨大,像要掀开房顶。姑娘们笑得前仰后合,就连广才的妹妹小金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伙子们笑得捧着肚子,把广才围在中间,摸着他的头,齐声叫着:“二赖子!二赖子!”就连一向严肃无语的洪林大叔、赵香大爷也抿不住嘴地乐。
生文被大家的笑声弄懵了。他茫然地环视着大家,嘴里嘟囔着:“笑什么,笑什么?怎么回事?”可大家不再理他,继续大笑。
终于,大家听到广才愤怒的吼声:“都别笑了!操他妈的,简直是侮辱贫下中农!”他跳到生文的面前,用手指着生文的脸,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侮辱贫下中农?我要到公社去告你!”生文呆呆地站在地上,无助地摇着头。此刻他还在心里默默地自问:我说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干活休息时,一个叫印堂的青年社员才告诉生文事情的原委。原来两年前,公社电影放映队来村放映电影《箭杆河边》。片中有个好吃懒做的人物,外号叫“二赖子”,形象和情节都极像广才。从此大家背后都叫广才“二赖子”。去年夏天为了这事,广才和一个姓顾的社员大打了一场,甚至闹得广才要寻死上吊,惊动了大队书记赵才叔。赵才经过调解,最后在社员大会上宣布: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准再管广才叫外号!谁要违犯,给广才割工分!这项纪律真管用,一年来还真的没有人再叫他外号,甚至连“箭杆河边”四个字也为人们所忌惮。生怕惹恼了广才吃大亏。但是这个外号是那么生动、准确,成为藏在大家心底难以磨灭的情结。现今这层窗纸被一个知识青年无意之间捅破,真是遂了大家的愿!憋了一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从这天开始,广才的雅号又被唤醒,从背后偷偷地叫,到后来公开地叫。生文也被大家视为敢说敢当的英雄。公社和大队干部也没找生文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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