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才一个多月,春荒的阴影日益逼近嵇庄。 代理队长张喜全家是特困户,首先粮食危机。久病初愈的老婆搀着病怏怏的小儿才巨出外讨饭了。不久又被遣送回来。大队传达上面精神;“不能给社会主义抹黑”。喜全的“代理队长”,也抹去了。他本人反觉如释重负:本来就不愿代理队长的。他得为自家日益空瘪的米袋发愁。 大队三番五次动员,嵇学朝只得重新上任。他声明,“代理”到夏收夏种结束。 知青下乡第一年,尚有每月32斤粮票、8元钱补贴。加上上年底队里抵付工分款的稻谷。我们尚无米荒之忧,最大难题是无菜、少油、尤其是烧草荒。 队里上年秋收的稻草留下牛吃的草,已分发各户。再完成军马草缴纳任务,剩余草更加有限,知青来后,无烧草供应。刚下乡时,可到打谷场秤些队里的草烧饭。春节过后,终于有一天,生产队长几乎向我们哀求:“队里就剩这点留给牛吃的草了,恐怕老牛也难熬到春耕呵?!你们还是找公社解决吧” 我们望着骨瘦如柴的老牛,放下已捆好的两大捆草,只秤了一小捆回家。队长特许:今后老牛吃剩的牛脚草给知青烧饭。 牛脚草有限,且既碎又潮,难点着,又不上火。离麦收还有近两个月,烧什么呢? 我看到喜全家草堆还高,就去他家借。喜全正掂着瘪瘪的米袋叹气:“老婆、孩子讨不回饭,这春荒这么过啊?” 我一时改变了主意:“我们给你12斤粮票,换你家100斤草,行吗?”喜全喘了一口气,迟疑地问:“有粮票还要花钱才买到米吧?”我打量他家那用葵花秸铺的床,随即改口:“给你12斤大米吧!”“12斤大米?”他直起腰又问了一遍。见我点头,他要向我磕头,我连忙扶起他…… 没多天,用大米交换的100斤草又烧得差不多了,我突然想起田埂上的朽木棺板。跑过去一看,幸好还在。我们几个知青把朽木棺板抬回家。我们向薛大爷借了锯子、斧头,将朽木棺板一一锯开。又劈成小木段,摊在屋前晾晒。 用牛脚草,引燃晒干的朽木棺板烧饭,火倒是挺旺,只是恶臭难闻。后来连屋后的薛大爷也出面劝阻:“别再烧朽木棺板了,臭味难闻,也不吉利。实在无烧草,到我家草堆上拔。” 薛大爷父女已“借给”我们烧草,不知多少次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我第一次去公社找顾科长求援。顾科长了如指掌:“知青烧草困难,不是一个组,但你们组最困难。公社知青办正联系高邮湖西公社支援烧草。一旦落实第一个通知你。” 从公社回来,我们每次烧饭烧牛脚草时,少撘几块朽木棺板,恶臭轻些了。 那天下午,队里全体劳力突击平整秧池,队长说;“今天八更八点也要做好秧池。估计要一直干到“孩子看不到妈妈”,才会收工。 傍晚时,天空飘起雨滴,干着干着,雨渐渐大起来,不少社员披起草蓑衣。没有雨具的知青衣服全淋湿了,还要继续干。 值日的大庆提前一小时回家烧饭。我特地关照他,烧好饭,再烧一锅热水,以便下工后六人吃过热饭,热水檫身。换干内衣睡觉。 收工时,果然天黑得“孩子看不见妈妈”。我们回到小屋,却是满屋浓烟。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我摸摸锅盖、土灶没有热气。大庆为潮湿的牛脚草烧不起来,急得咳嗽不停,。我趴在地下用火剪挑起牛脚草下的火星拼命吹火,折腾了好一会就是冒不出火焰。引火草、棺材板也被漏下的雨水淋湿了。划了半盒火柴,也未点着火。 无奈之下,我敲开已经关门上床的房东家门,借了一捆干草引火,好不容易才把稀饭烧开。深怕明天没草烧饭,热水也不敢烧了。我见同伴早已累得竞相打着呼噜,我也忘了冷、饿,一头困倒在床上…… 好歹熬到收大麦了,为数不多的大麦秸却要保证牛吃的草和完成上交军马草料任务。我们只能趁田间休息时挑较高的麥莊拔起,抖掉泥土、摊在田埂上翻晒,度草荒。 终于公社通知派船、带钱去高邮湖西买烧草。天刚亮,喜全陪我及知青小卢、大庆一路划船、背纤30里路去高邮南门码头。下船后翻过大运河提 步行3里路赶到高邮湖西码头 草价每斤三分二厘 ,比去年深秋我和喜全、福同背纤送的800斤军马草的一分五厘,贵了双倍还多。可是还限购每组400斤。也许是顾科长照顾,口河嵇庄组的计划为500斤。 500斤草一次挑不走,大庆看守剩草,我们三人挑着六捆草再步行3里路翻过运河大堤堆到船上。喜全留下顺理船上草堆。,我和小卢又返回湖西,和大庆一起,将其余草挑到船上 时已近傍晚,我们又累又饿,找了家小饭店吃饭,旁边烧腊摊上久违了的猪头肉香味扑鼻。一问价格猪头肉6角一斤,猪耳朵5角一斤。猪尿泡3角一斤。我们咬着牙各买了一斤猪头肉、猪耳朵、猪尿泡,又各留一半带回家让另三人品尝。随后又花9角钱 买了30个京江脐带回家。 喜全在一边啃冷山芋,我拖他来一起吃热饭,品尝猪头肉。他只喝热汤撘山芋。我们三知青都说,不要他贴钱。他才一一品尝了猪头肉、猪尿包、猪耳朵。 吃完中晚饭,四人赶紧划船回家。船过泰山庙。幸好刮起西南风。我已有上次送马草经验。喜全抢先将仓里的草堆到草堆上,用背纤的纤绳扎紧。高高的草堆就像一面风帆,借风力前行比划桨还快。喜全又抢过我掌的舵,让我们休息。 船到到三新河口拐弯向南。小卢和大庆把高高的草捆搬进船舱,划起桨来…… 我一边掌舵一边在算账:“早知道湖西的草这么贵,,还要翻堤坝来回70多里路,倒不如再用18斤大米换来喜全家150斤烧草啊!” 喜全换我掌舵。他不好意思地说:“全家已靠葵花饼、葵花叶烧饭了,借我100斤草吧?80斤也行?定用小麦麦秸草归还。” 船到嵇庄,已是下半夜了…… 次日,喜全和其他几家家借去200多斤草,我们又还了薛大爷180斤,总算熬到小麦草下来。 几年前,农收时节,每每闻到远郊飘来焚烧秸杆的呛味。关心环保之余,我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40多年前知青插队高邮时时,难熬草荒的数十个日日夜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