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床
安宁檬
第二天，她们用剩余的安置费和自己带来的一点钱置办了简单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正式起灶开伙，算是安下家来。二婶是个好心人，怜惜她们小小年纪离开爹妈，有了好吃的常给她们端过一些来。队长谢富贵和村里人对她们都很友好，都是城里来的知青，其父母是不是走资派他们并不关心，这使若熙少了很多心理压力。
她们的首要任务是：必须迅速完成从学生到农民、从爸妈手心里的宝到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角色转换。每天，她们和全村人一起，当队长一声吆喝“出工喽！”的时候，就下地干活。开始，拿锄头手上磨出一个个的血泡；背背篓勒破了肩上的皮；割草割破了手指；见到黄鳝泥鳅毛毛虫就吓得哭。回家煮饭又常常煮成糊的……后来，当手上的血泡慢慢变成茧巴后，这些事情做起来好像就没那么难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慢慢成了习惯。
时已近年关，各家开始置办年货。农民们一年忙到头，似乎为的就是过这个年，再穷再苦，过年也得有点吃有点穿。农活已做得差不多，现在就比平常多一些地去赶场。梨树公社三天赶一场，当地人都叫“赶梨树”，把鸡呀蛋呀花生呀谷糠呀什么的背到场上去卖，再把盐呀醋呀酱油呀煤油呀什么的买回来。可若熙她们初来乍到，没有可拿到场上去换的东西，来时妈妈给的十元钱和爸爸给的五元钱，加上费惠带来的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置办家什后已剩得不多了。粮食生产队要分些，尽管家里没有几粒米、每天背着背兜去等生产队分的红薯、土豆下锅，总算基本能填饱肚子。但盐巴、灯油和女孩子用的同和纸（一种粗糙、黄褐色的马粪纸）等一类必需品得拿钱去买呀。看看空空的小盒子，俩姑娘垂头丧气。
“家徒四壁啊！”费惠环顾四周说。
她的眼睛落在两张床上：“哎！若熙，你说我们俩合睡一张床怎么样？”
若熙看着只有两尺多宽的床，有点不解地说：“可是可以，但有两张床，我们为什么要一起睡呢？”
“如果我们只有一张床呢？我们又不胖。”有点胖的人总是喜欢说自己不胖。
“只有一张床？”
“啊。你看这房子本来就小，安了两张床就更小，如果我们卖掉一张床，不仅房间变大了，而且还有钱用。你说是吧？”费惠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出光来。
若熙看看房间，好像是这道理呵，就说，那我们试试看。于是两女孩挤在一张床上，把单人床占得满满的。若熙侧着身，紧紧贴着墙，尽量给费惠留出较大空间，费惠平躺在床上高兴地大笑：
“一点都不挤，一点都不挤，哈哈！若熙，明天我们就把床背去卖了吧？”
“好吧。”尽管被挤得有点像压缩饼干，若熙还是同意了这提议。
说干就干，两女孩连夜拆床。从小到大只睡过床，哪里拆过什么床，围着床转了几圈不知该从何下手。好不容易又是敲又是拽，手脚齐上，十八般武艺都用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鸡叫头遍之前把床拆成了三大块：床头床尾加床身。累得满头大汗，脸脚不洗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若熙和费惠就起了床，必须在村民们还没起床之前溜出去，如果被人发现，这事可能搞不成。可这床怎么弄呀！山沟里羊肠小道，什么交通工具都用不上，唯一的办法只能背。可俩女孩那么单薄的身子，要背起几十斤重又那么庞大的东西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竖着背太高，横着背太宽，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若熙把那床身竖着背了起来，下边打着脚后跟，头上还冒出高高的一节。费惠背了两块床挡头。两个人就偏偏倒倒地出发了。
山路只有一人宽，床比路宽，她们只能侧着身子走，非常小心地贴着山边一步一步慢慢地挪，挪，挪……一不小心就会被撇到山脚下去。后来听说某县有个知青，因在山路上背竹子，被弹下山崖再没起来，她们好一阵后怕，直呼还好老天爷保佑。
来到公路上，可以正着身子走路了，她们喘了一口气。为了避开熟人并卖个好价钱，她们决定把床背到县城去。二十来里路呢，背上的东西越背越重。她们摇摇晃晃、几步一歇地挪动着，把吃奶的劲都用上，弄得脸红筋涨，眼冒金星，哪怕是个小石头一绊都会摔下去起不来。抬头望那没有尽头的路，只怨那公路为什么那么弯，县城为什么那么远。巴望有一辆过路车能带她们一程就好啦，可是这乡村公路经常一整天都不会有一辆车过。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走吧。早上为了偷跑出来，她们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又饿又渴。好在心里想着能卖钱，身上就有了点劲，只要一步步往前挪，总有挪到的时候。就这样，终于在接近中午时分她们走到了县城。
来到场上，找到卖锄头箩筐的地方，顺着墙根把床靠稳，她们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来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床背到这儿来的。现在该卖床了。可这床该怎么卖，她们不知道，从小到大，哪里卖过什么东西，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张床。看着旁边卖木凳、竹筐的都在上面插了一个草圈，费惠也捡了一根稻草，挽了一个草圈插在床架上，两姑娘就在旁边傻乎乎地站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的多，问的少，而且都带着异样的目光。偶尔有一两位开口的，也是说“学生，怎么卖床啊？”“学生，床可不能卖哦！”知青在当地，谁都一眼就认出，大约因为她们既是农民又和农民有些不一样的缘故吧。
两姑娘真是搞不懂，怎么就没一个人问价钱呢？更没有一个人有想买的意思。她们哪里知道，这年月，床，绝对是固定资产，知青的床就是国家的固定资产，倒卖国家财产可是要犯法的，哪个敢啊！弄不好还会背上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罪名呢。
场慢慢散了，人也走空了，只剩下她们两个像蔫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在地上。从早晨到现在，没有一点东西下肚，又渴又饿。原指望卖了钱可以打个牙祭的，现在颗粒无收，还吃什么哦！最悲哀的是还得把这庞然大物背回去。折腾了大半天，体力已经耗尽。来时想着卖钱还有点劲，现在没钱卖了，哪里还背得动。恨不得有哪个要，不要钱送他算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忍着辘辘饥肠，看着那堆东西，真想大哭一场。
哭有什么用，还是往回搬吧。于是使出平生力气，又拉又拽，总算把床弄到了公路边，看见汽车就招手，大喊：师傅请帮个忙，请帮个忙，请帮个忙……过去了几辆车，都不是往梨树方向的。终于来了一辆梨树供销社拉煤的货车，两姑娘一齐上前说：“师傅，我们买了一张床（怎好意思说‘卖’呢），背不动，求你帮我们搭一程好吗？”师傅痛快地答应了，于是她们和床都上了车厢。坐在车厢的煤堆上，比坐上飞机还高兴，把师傅千恩万谢的，心想总算遇上贵人了。
发表于 2017-5-21 10: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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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1 19: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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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9 08:4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