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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一,宣传队放假三天,让大伙好好过个年。 田齐却不能放假,他要给全村人家写春联,这是跟王建河早就说好了的。 大队会计王同正已经提前从代销店买好红纸、毛笔和墨汁,书写地点在学屋。报纸和宣传材料上登了许多新春联,有革命口号,有毛主席诗词和语录,虽说不讲究平仄对仗,但革命内容没问题,照着写就行。 这个代销店是岸堤供销社在季家庄子设立的,负责汶河南十几个大队的日用品供应,什么油盐酱醋、烟酒糖茶、锅碗瓢盆、锨镰锄镢、毛巾鞋袜、笔墨纸张等等,店里都有得卖。代销店只有两个人,一个主任一个营业员,主任叫陈文虎,是王同正亲戚。通过王同正,季家庄子青年包下了给代销店提货的活儿,隔三差五地到岸堤供销社提一小车货,赚点运费给夜校和宣传队买灯油什么的,出工的人由大队记工分。 季忠林在一边帮着裁纸,灵子也来帮忙,把刚写的春联摊到课桌上晾,再把墨汁已经晾干的收起来。灵子对春联很感兴趣,向田齐问这问那,田齐一边写一边答,深入浅出地讲一些对联常识,什么对仗、平仄,什么正对、反对,什么比喻、双关,等等。他举了对得好和对得差的两个例子,逐字逐句讲解,灵子听得很认真。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代销店的陈文虎拿着几张大红纸走进来,对田齐和季忠林说:“听说小田在这写春联,想请小田给代销店跟俺家里写几付。” 季家庄子有一百多户人家,写春联的任务不轻,但再加几付也就这么回事,田齐爽快地答应下来。 陈文虎到旁边裁纸,一边裁一边看已经写好的对联,连夸田齐的毛笔字有功底。田齐知道自己的毛笔字只是结构还行,没啥力道,更谈不上神韵,哪能说什么功底,又不好跟陈文虎辩白,只能一边写,一边谦逊地摇头。 在等田齐写春联的时候,陈文虎跟季忠林和灵子啦起昨晚的演出,啧啧连声,赞不绝口。他把田齐、灵子和季忠林参与的几个节目都夸了一遍,还说要不是他家在马牧池那边,离得远,一定要请季家庄子宣传队去他们大队演一场。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文虎满意地拿着十来付春联走了。下午代销店就要关门,他们两个要回家过年,过了正月初五才来开门。 等陈文虎离开,灵子说:“这个陈文虎,社员背地里叫他笑面虎。” 季忠林连忙制止:“别背后说人。”灵子吐吐舌头,不说了。 学了一点对联的基本常识,灵子跃跃欲试,想编对联。 田齐让她先对自己出的上联。 田齐出“蒙山”,灵子对“汶河”。 田齐出“蒙山高”,灵子对“汶河长”。 田齐出“蒙山不老松”,灵子对“汶河长流水”。 田齐感觉可以,便让灵子编一付。 灵子一双大眼睛转悠着,先看看田齐,又看看季忠林,想了一会,开口说:“小田没土不是小田,老林有树才叫老林。” 田齐一听,这妮子居然出口成对,还拿自己和季忠林的姓名调侃,虽说平仄有欠缺,可字词对仗都不错,比口号式春联强多了。他连声夸奖,季忠林也赞赏不已。 这时灵子一拍脑门:“光跟小田学对联,忘了一件事:俺爷请你俩晌午到俺家吃饭呢。” 季忠林问:“你爷啥时候回来的?” “昨个傍晚。咱在学屋忙活,演完节目回去才知道。俺爷也去看演出了,今早一个劲地夸咱宣传队。” 季忠林高兴了,说:“行,晌午去你家。” 灵子提前回去帮她娘包包子,季忠林和田齐又干一会才去灵子家。 季崇厚已经在茶壶里泡好茶,见季忠林和田齐进门,连忙让座、倒茶。 田齐是第二次见季崇厚,看他比秋天回来时稍微白了些、胖了些。季崇厚说:“你们宣传队搞的怪好嘛。” 季忠林谦虚地说:“哪里,就是给青年和识字班搞点娱乐,山沟沟里的水平,能好到哪里去?” 季崇厚说:“山沟沟照样出凤凰。临沂有些组织和单位的宣传队就不如你们。” “咱宣传队要说还行,灵子和小田功劳不小。” 田齐连忙申辩:“我也就是教教歌,编、导、演都靠灵子。” 季崇厚说:“她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能,还不是靠你们俩。” 季忠林说:“小田说的是实话,灵子真的很能干。” 这时灵子进来收拾茶壶茶碗,摆上酒壶酒杯,边摆边说:“都是三爷爷带的,小田教的。” 季崇厚说:“这就对了。” 田齐说:“我哪能教她那么多,好多我都不会,是她冰雪聪明,无师自通。” 灵子从锅屋端来几样菜,鸡鱼肉蛋全有。季崇厚说:“这就过年了,现成的菜,别见外。” 季忠林不见外,田齐却不好意思。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可跟季崇厚吃饭还是头一回。季崇厚是行署副专员,虽说有可能像大多数领导干部那样是“走资派”,要“靠边站”,但他的级别,他的威望,他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形象,都让田齐敬畏。和自己敬畏的长辈一起吃饭,田齐感到很拘束,也感到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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