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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淳朴得很，得人一点好处都要回报。田齐给各家各户写春联，好多人家都想趁着过年有点荤菜，请田齐吃顿饭。直接找田齐的，田齐都竭力婉拒；找房东梁大娘的，也被尽量推掉。一是这么多人家，不可能都去，去这家不去那家不好；二是乡亲们好不容易过个年，田齐不忍心去吃人家那些荤腥。实在推不掉的，像季忠林、王建河、季传良、丁和山，便由梁大娘跟他们排好日子，一家一家挨着去。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梁大娘是谁都不让的。 大年初一中午上季忠林家，这是田齐第三次到他家吃饭。 大娘对田齐特别热情，过年的荤菜全上了桌子，什么猪肉熬粉皮、莪子炖公鸡，什么煎藕合子、炸肉丸子……都是平日里轻易见不到、吃不到的。大爷高兴，多喝了几杯酒，酒劲上来，到里屋床上歇息去了。三嫂到自己屋里去奶孩子，季秀云收拾饭桌和锅屋，季忠林和大娘在堂屋跟田齐啦呱。大娘一边说话，一边盯着田齐看，看得田齐很不好意思。 田齐发现大娘看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还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见田齐看她，大娘便扭过头，用蒙头巾擦眼里的泪水。田齐不明就里，心里惶惑，就朝季忠林看。季忠林叹了一口气，跟田齐讲起了发生在他家的往事。 四九年春天，五岁的季忠林添了个小妹。还没满月，乡干部抱来一个小男孩，是队伍上一个营长和医生的儿子，比季家女孩大三天。营长已经南下了，医生也要南下，没法带孩子走，让乡干部送来请季村长家代养，等打完仗后他们再来接孩子。 面对饿得直哭的小男孩，季村长两口子不假思索，一口应承。季忠林的娘一手抱一个，两边一起喂奶，每次都让男孩喝奶水多的一边。女孩喝不饱，季村长就熬点小米汤喂她。两个孩子渐渐大了，男孩霸道，常欺负女孩，季村长两口子总要女孩让着他。家里有点好吃的，比如母鸡下了蛋，三哥逮了节留龟⒀，都是男孩先吃。逢年过节或是来亲戚、来干部，家里包包子、烙油饼，三哥小妹很少有口福，只有这个男孩能往饱里吃。 季忠林排行第三，季村长两口子把代养的孩子当做老四。季村长是在兑现承诺、尽责任义务，他媳妇却把老四看作亲生儿子。也难怪，孩子是一口一口喝着她的奶，由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把大的。 季村长问过送孩子的乡干部，知道那个营长姓陈，医生姓万，便给孩子起大名叫陈建国，小名叫崮子。自己闺女起大名季秀云，小名云子。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陈营长和万医生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一九五五年，孩子六岁了，季村长才收到陈营长寄来的一封信，说他现在济南，孩子娘南下时牺牲了，他暂时带不了孩子，想把孩子继续放在这里，他每年寄点生活费来。 季崇厚帮季村长打听陈营长情况，知道他在省里当了副厅长，又娶了个媳妇，生了两个孩子。这个媳妇不想把崮子接过去。季忠林娘很高兴，崮子不用离开她了。每年年底陈厅长寄来的钱，俩口子都存到信用社，留着日后给崮子娶媳妇。到了上学年龄，崮子和云子一起上小学，六二年小学毕业，日子困难，为让崮子上初中，云子没能继续上学。学习怪好的三哥也只上了半耕半读的农中。 六五年春天，崮子即将初中毕业，陈厅长终于来到季家庄子。他要把崮子带到济南去上高中。崮子高兴万分，季忠林娘却在送走崮子后哭得晕了过去。和崮子一起长大的云子，舍不得崮子离开，想他想得魂不守舍。后来季忠林才知道，云子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四哥。难怪许成荣托人提亲，她就是不允。 但崮子从济南只来过一封简短的信，还是刚到济南时写的，以后就再没寄过只言片语。大娘想这个儿，茶饭不思，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瘦了十斤。云子除了下地干活就憋在家里，成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一晃几年过去了。田齐来到季家庄子，季大娘一看到田齐就想起崮子，心里就难受。季忠林讲到这，对他娘说：“娘，你看小田多好，你就把小田当崮子吧，别再难过了。” 大娘立刻破涕为笑：“好！往后小田就是你四兄弟！你把西头屋拾掇出来，今个就让小田搬家来住！” 季忠林忙说：“不用搬，住梁乃仁家是大队安排的。当时季姓和王姓都想接小田住，梁乃仁说住俺家吧，省得你们两个大姓争。小田在梁乃仁家住的怪好，搬出来人家会有意见，他常来看你就行。” 田齐连忙附和：“大娘，我一定常来看你。”说完这话，心里却产生了新的不安。他可以代替大娘心中的崮子，缓解大娘对崮子的牵挂，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代云子心中的崮子，转移云子对心上人的思念。 正说着话，听到院门口响起清脆的声音：“太爷太奶，俺来给你们拜年！” 原来是灵子走了进来。这里作兴三十晚上拜年串门，大年初一拜年的很少。大娘朝外边喊：“灵子来啦，快到堂屋来暖和！” 灵子走到锅屋门口，看到季秀云，就说：“姑奶奶新年好！” 季秀云笑着答应，叫她上堂屋去坐，说小田也在呢。 灵子知道田齐在他家吃饭。她到堂屋见了季忠林和太奶奶，问了新年好，接着对季忠林说：“俺爷前天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叫俺来说一声：他打听到四爷爷消息了。” 季忠林还没反应过来，他娘已经听见，忙站起来问：“打听到崮子了？他在哪？” “俺爷说，四爷爷六五年在济南没考上高中，年底当了兵，部队就在济南。” 大娘坐下来，难过地说：“这个狼羔子，当几年兵了也不跟俺说一声，他不想俺，往后俺也不想他。灵子，小田以后就是崮子，你得管他叫四爷爷。” 灵子惊讶地张大嘴，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田齐，一会儿回过神来，笑着说：“行，俺敢叫，就怕他不敢应。”说着真冲田齐叫了声“四爷爷”，田齐慌忙摆手，一叠连声地说“别别别，你别叫，我受不起。” 灵子继续揶揄田齐：“演‘白毛女’、‘逛新城’和‘三个破碗’当俺爷，答应得多脆崩呀，再升一级就不敢应了？” 季忠林制止灵子：“别难为小田，饶了他吧。” 田齐心想，要不是碍着季崇厚的面子，我还真想答应呢，叫你光欺负我！ 注释 ⒀节留龟：又叫节留猴，是知了（蝉）的若虫，夏天晚上从土中钻出来往树上爬，蜕皮后就变成知了。大人小孩都喜欢捕捉，烧烤或油炸了吃，味道鲜美，营养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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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7 07: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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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7 08:3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