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20（挤奶）

特木尔朝鲁

二十、 挤奶

一

我去老图勒前我们那群羊是不挤奶的，后来公社羊场的一群牛和一群羊也倒场到老图勒了，正是这家人的到来才教会了我们挤奶。

这家人是原籍东北的蒙族，主人叫包立得，四十多岁，家里有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儿子，小哥俩大的叫丁久尔小的叫甘久尔。我曾问包立得这两个儿名字的含义，他说其实儿子的名字是用汉语起的，希望两个孩子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来这里后被人们叫混了，成了蒙不蒙汉不汉的了。

蒙古族的名字有的是自家人起的，有的是抱去让喇嘛起的，因为喇嘛念的经文都是藏文的，由他们起的名字往往是藏文的。例如有的蒙族女性名字是花的意思，叫琪琪格的是蒙语，叫摩德格的是藏语，有的干脆就叫花，应该是借用汉语的发音，蒙语乌兰是红的意思，我见过一个名叫乌兰花的妇女，问她名字的含义她说就是红花的意思。东北个别地方蒙族受汉族影响深，例如包立得这个名字明显是汉族名，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也都有个蒙族名，只不过不常用罢了。

除了小哥俩以外，包立得还有两个姑娘，大的婚后生了三个小孩子，女婿一家就和老丈人住一起，女婿老刘不爱说话，是他家放羊的主力。包立得还有个妈妈，大概六十多岁了，典型的蒙古老姑子打扮。我们下乡那个地方的蒙古族妇女，上了一定年纪以后就把头剃光了，可能因为穿着蒙古服装的大袍子，剃头后像尼姑一样，所以被汉族老乡称作老姑子，时间长了蒙古人也跟着称之为老姑子，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蒙族牧民有没有这种风俗。

包立得的妻子应该和他岁数差不多，但他妻子面相有些老。他妻子人很和气，我每次去他家都见她盘腿坐炕上，旁边放着一个笸箩，里面放着半笸箩捻碎的烟叶子，有一摞从书本或者报纸上裁下来三指多宽的小纸条放在烟叶上，见到客人进来首先把烟笸箩推过来然后再说话。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热心地教我卷烟，小纸条先折一下往里撒上碎烟叶，放到手心里虚虚地握着，把下端捻成细细的封住口，然后继续在手心中卷，一直到纸中的烟叶子瓷实了，再把上端捻成细细的封死口，这时变成一支上粗下细的烟卷。抽的时候把两头捻成细细的部分掐掉，细的一端放嘴里，粗的一端点火。

包立得的妻子很健谈，她常常给我说人生的大道理，而且往往因此说出一段蒙古谚语来，例如她说到与人为善时说了句蒙古谚语，意思是“一千个朋友不算多，一个仇人不算少”，当时我还专门记下来蒙语的说法，不过后来都忘了，只记得其中一千个朋友是“明格阿哈都”，一个仇人是“讷格代送”。

二

自从公社羊场搬来以后丁久尔和甘久尔经常到我们这边玩儿，在他们小哥俩的教习下，我们才开始对羊群挤奶。蒙古族妇女挤奶时会哼一种小调，有些人称之为“挤奶歌”，据说有利于牲畜产奶，我们知青一些人还会唱，我们没见过小哥俩的家人挤奶时唱过歌，甚至在牧区的整个期间都没有听过人挤奶时唱这种歌。

我们没有挤羊奶用的木桶，每次挤奶都是借用包立得他们家的。绵羊奶比山羊奶难挤，搞不好会把羊的奶子弄伤了，所以给绵羊挤奶时要格外小心。挤奶时人蹲在羊的侧面或后面，两腿夹着奶桶，先挤一点奶水把手指头抹一下，手捏住奶子后往下捋，此时大拇指还要边捋边捏，羊奶就刷刷地射进奶桶里。有的时候不怎么出奶了，要模拟羊羔吃奶的动作撞击几下奶子再挤。挤奶时不能太贪心，要留出足够的羊奶给羊羔吃。

那时老图勒牛群里没有产牛犊子的母牛，所以我没有给牛挤过奶，但我见过包立得家给牛挤奶的情景，两个木桩子间拉一条绳子耷拉在地上，绳子上有若干扣，把小牛犊子脖子上系一个绳做项圈，把项圈上的一根小棍横着插在地上绳子的扣里再顺过来，就把几头要挤奶母牛的犊子栓住了。挤到哪只母牛就拉过那头牛的犊子先吃几口再挤，等母牛不怎么下奶了，把它的犊子再牵过来吃几口奶，牛犊子吃奶时也是不时用嘴撞击奶子。

产羔季节小羊羔都不跟羊群走，长到半大了才跟群，一般小羊羔群都由家里的小娃娃在家门口的草地上放。大羊的羊群都到远离家的草地去放，家附近这些草除了要留给小羊羔吃外，在天气特别恶劣时一般不让羊群走太远，这些草也要给羊群应急吃，所以我们羊倌说“盘边草，家中宝”。

我们那群的羊羔子也在门前放，按惯例是我这个下夜的“搂柴火打兔子”就捎带看羊羔了。有一天我把羊羔群收留回来，丢了个羊羔还傻傻的不知道，一会儿旁边包立得家的老姑子来了，她抱了只羊羔送过来说这是你家的。我就很奇怪，同样身一身雪白雪白的羊毛，同样是大小差不多的羊羔，她怎么就分辨出来了呢。我问她如何分辨出来的，她说“眉脸”就不一样么！好家伙，我们认羊凭的是羊身上的斑纹或者羊身上打的记号，人家认的是羊的脸面，这就好比我们粗看西方人，如果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看过去都是大鼻子、蓝眼珠，以后相处时间长了才能细分出具体人来。我不清楚这个通过“眉脸”认羊的本事，是不是天天盯住每一只羊看才会得到的，反正是直到我从老图勒回到公社这边也没学会。

羊群回来后就要放出小羊羔，一到这时门前尘土一片、咩咩叫声一片，大羊边走边召唤小羊，小羊四处乱窜哭喊妈妈，羊群每天回来都要有这么个认亲过程。认亲的第一步就凭这一呼一哭，小羊羔很快就跑到妈妈跟前吃奶，羊羔吃奶都是前蹄跪在羊妈妈的肚子下面，边吃边用嘴撞击。此时第二步认亲开始了，羊妈妈会回头闻一下羊羔的屁股，若是羊羔认错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用后蹄子一下子把小羊羔蹬开了，因此只见有认错妈妈的羊羔，没有认错孩子的羊妈妈。

有时候有的羊妈妈的孩子夭折了，而有的羊妈妈生了双胞胎，或者是有的羊妈妈难产死了留下个可怜的小宝宝，那么牧民会给它们配对儿，我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事，听说是把羊妈妈的粪便抹在羊宝宝的屁股附近，也有说用羊妈妈亲生孩子的粪便，牧区给羊妈妈和羊宝宝配对儿的事经常发生，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我听到的就这个样子。

但是给母牛和牛犊子配对可不常见，一般牧民也很难做到。听包立得的女婿老刘讲过一个诀窍，他说是个老姑子告诉他的。具体的方法是先给小牛犊子身上刷上盐水，然后把它牵到母牛跟前让母牛去舔，牲口平时吃草接触不到盐分，各个牧业队每年都弄一些据说是硝盐的东西轮流让每群羊来舔，羊一般都很爱舔，牛也一样。给母牛舔几次后便唆使自家的狗去咬小牛犊子，此时母牛会低下头用牛角去拦截狗的扑咬，通过把母牛身上护犊子的天性调出来，这样一下子就配对成功了，以后母子俩就如亲生一般形影不离了。

奶挤的多了就要做奶食，小哥俩也教我们做奶食，但我们那群羊挤出的奶不多，每次只有一脸盆多一点儿，所以我也不怎么做奶食，只是偶尔做一做。

把奶放一宿，上面会结出一层奶皮，下面的奶变成像豆腐脑一样，吃起来酸酸的可以下火。有一次队里派来大柱、金贵、辘轳来这边锄地，他们买来白糖拌着吃，吃得口滑控制不住一碗接一碗地吃，结果半夜起来若干次，第二天我们房后成稀屎滩了，羊倌曹明良说他们“惬惬地”地下了一次火。

把奶皮底下的“豆腐脑”用纱布挤干液体，放在房顶上晾干就做成一种俗称“劳旦子(音)”的奶食，老乡做的有两种，一种是酸的一种是甜的，所谓甜的其实就是不酸的，我做出来的都是酸的。把奶皮揭下来攒多了放在锅里熬，最上面黄的是黄油，下面的是白油，黄油最金贵白油次之，总起来说羊奶越加工到后来、越往上层的越金贵。我们也曾攒了一点奶皮子，想想等攒到能熬出黄油来也许都会放臭了，后来干脆都拌炒米吃了。不做奶食了我就用鲜奶和面蒸馒头、烙饼，用鲜奶做汤下面条，这样做出来的烙饼和面条外观和口感没啥特殊的，只是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发亮，口感也好。

最后说一个小秘密，挤奶时，尤其是在羊身后挤的时候，个别情况下伴随着刷刷的奶水，一泡羊尿也会刷地射进奶桶，根本毫无预兆躲都躲不及。如果奶桶里就一点点奶倒掉就算了，但这种情况很少，一般情况下奶桶中奶水都比较多，都舍不得把奶倒掉，我听丁久尔说遇到这种情况牧民一般也是舍不得倒掉，听了这话我就心安理得多了，羊倌也知道这些，对我做的那些奶食、馒头、面条、大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吃掉了。

龙行天下

挤奶是个技巧活，
各式挤奶讲究多，
奶食制作分层次，
奶油拦糖特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