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22（打马鬃）

特木尔朝鲁

二十二、 打马鬃

打马鬃是牧区第一大红火事儿。

公社后来决定取消饲草基地，把我们图勒队拆分到两个牧业队，拆分后我来到阿拉腾陶勒盖队，赶上了一次打马鬃的事儿。

说打马鬃得先说说给儿马调配子女的事儿。

儿马妻妾成群，它的女儿到了性成熟前马倌要及时处理，小骒马要及时调配到别的群，否则儿马会把马群带到遥远的地方，开始撕咬、踢打它的女儿，一直到女儿不再悲伤地远远跟着马群为止，儿马这时才带着马群放心地扬长而去。如果马倌不能及时把小骒马调剂到其他群里，那么这匹马有可能就因此丢失了，这种调剂工作是在打马鬃前就完成了的。儿马轰赶它女儿的场面想一想都很残忍，其实这是大自然对马群的特殊眷顾，这种做法避免了近亲繁殖，保证了马群的强壮，据我所知牛、羊、毛驴等其他牲畜都没有这种行为。

小儿马在性成熟前马倌要及时把它阉割，这就是打马鬃要干的事之一，所谓打马鬃，要干的事是把马群集中起来，马倌们用套马杆套住马后，把马鬃剪短，给马灌药、打烙印、给小儿马阉割。

套马杆。

套马杆是三截木棍组成的，越往上越软，最上头一截就是枝条，绳套的一端就系在它上面。系绳套有技巧，套住马后往杆子一面，拧绳索就越来越紧，假如拉不住被套的那匹马了，那就往另一面拧，这样绳索就会自动解开了。假如套马时拉不住马而又不能及时解开绳套，最后套马杆被马拉走会被马倌们侧目，那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所以许多蒙族小伙子平时游戏会两人相对盘腿而坐，四只手握住一根擀面杖互相拉，练的就是握力和腰腹部的力量，为的就是将来套马时大显身手。

杆子马。

马倌骑的马俗称杆子马，杆子马在急速奔跑中，会根据套马杆的指向快速识别出主人希望套住的马，在被追逐的马拐弯躲闪时杆子马会大角度转弯“切小径”插上，按几何课上的说法一个跑的是弧一个跑的是弦。据说好的杆子马急转弯时由于倾斜角度过大，马倌脚下的马镫几乎都能擦着地面。

需要说明的是每群马的儿马是不剪马鬃的，据说儿马全仗着马鬃逞威风，儿马见了狼所有的马鬃都能立起来头部就像雄狮一般，它前蹄刨后蹄踢，独狼想袭击马群根本做不到，几个回合就得败走。其他马的马鬃长了必须剪掉，因为马鬃长了会招来寄生虫而且不容易发现。我们图勒队只有一小群马，我在老图勒的时候只负责给马群饮水，其他打马鬃、调配小骒马的事儿是托给别的队马倌弄的，所以我只是在分到牧业队后才赶上一回打马鬃。

打马鬃都是在春天进行，这个时候虽然草都绿了，但是都长不高，人在草地上打闹也会带上一身的土。每个队打马鬃的日期都要提前若干天确定好，要保证不会和其他队的日期撞车，确定后的日期会随着草原的风飘到遥远的地方，其他队、其他公社甚至其他旗县的马倌和有套马本事的人，就早早准备好马匹和套马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打马鬃的前一天，马倌要把本队所有的马群集中到一块开阔的草坪上，派人日夜守候不让马群各自散开。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那现场是很壮观的，我从来没见过黑压压那么多的马都聚集在一片草滩上。集合点四周的马倌都骑着马、拄着长长的套马杆焦急地等待着。套马一开始马倌们就一窝蜂散开冲向马群，有两三个马倌追着套一匹马的，有一个人追一匹马的，个个都是身体前倾紧紧地伏在马背上，双手尽量前伸抖动着套马杆，杆子上的绳套在被追的马头附近甩来甩去。大部分的马被追时都是绕着草滩上那一大群马转圈跑，个别马会直接向远方逃跑，如果跑出较远了追它的马倌会放弃追逐打马返回。我曾担心有的马跑远了不会回来了，熟悉的老乡告诉我不会的，因为马群都在这里，过一会儿它会自己返回来。

套马的场面非常热烈，当几匹马一下子从你身旁飞速冲过的时候，伴随马倌喉咙里发出欧欧、呜呜的啸声，伴随着马匹时长时短的嘶叫声，马蹄敲着大地发出战鼓般咚咚的响声会使人的肾上腺素急剧提高，马匹冲过后它们的身后随即带起一股长长的黄色尘土。往远处看，到处都传来隐约的嘈杂声，到处都有追逐腾起的股股黄烟。在这样的场合马倌们更多比的是谁的杆子马好，谁套马的技术高。技术差的马倌多次甩杆子也难套住马，即使绳索套住马往往部位也是在马的胸部附近，这样很难拉住马。好马倌甩几下杆子就会套住一匹马，绳索往往在紧挨着马头的脖子部位，最好的马倌据说是套住马头的半个脸，这样更容易拉住马。一旦套住马后马倌都是脚前蹬身后仰，双手紧紧握住套马杆，而杆子马也会通人性地四条腿向前搓住身体使劲往后坐，而被套住的马挣扎失败后停下来，会转过身子喘着粗气怒目相对。

这场面好有诗意，我后来写了一段打油诗记在一个小本本里，回城后有一次搬家把小本本丢了，现在只能模模糊糊地记的前面几句是“马如海、杆如林，四方好汉聚一群，绿草滩上比本领，争套拉出股股尘”。

一旦有马被套住，我们这些打下手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前面的人拧住马的双耳，肩膀顶在马身上，后面的人揪住马尾巴，随着揪尾巴的人猛地一甩，大家一起用力把马摔倒在地。摔倒后把马尾巴从两腿之间穿过，只需一个人坐在马脖子上手拉紧马尾巴即可。

由于一冬天的严寒使马掉膘得厉害，加之刚刚奔跑了一气体力消耗厉害，刚成年的马往往不用多人，一个人揪住尾巴甩就能把它摔倒。有时由于套住的快、摔倒也快，一时被制服的马太多，你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坐在马脖子上的人，而烫烙印、剪马鬃、灌药等打杂的人往往一下子顾不过来，这些坐在马脖子上的人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会高声喊叫“达姆尬”、“达姆尬”，这个发音和蒙语的香烟很类似，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烟抽，后来才知道“达姆尬”是印章的意思，他们是呼叫那些烧烙印、剪马鬃、灌药等打杂的人赶紧过来。

如果碰到体力好的马匹，这时候上几个人都扳不倒。我听有个队知青说过，他们曾经四五个人也弄不倒一匹马，后来干脆一个一个骑上去，第四个人挤上去后才把马压趴下了。

骟下来的马蛋据说吃了能治关节炎，牧民许多人都有风湿性关节炎，都说是因为又睡蒙古包又睡热炕导致的。那次打马鬃我见过一个社员把骟下来的马蛋就放在烧烙印的牛粪堆上，烧得焦糊焦糊的就放在嘴里了。我觉得吃这些东西并不见得是治风湿，也许是个别人想壮阳，也说不定个别人肚子空了借机先打个牙祭。

真正的大餐是劳动结束后才开始的，临时的伙房里雾气腾腾，充当厨子的社员忙得满头大汗，蒸好的馒头一笼屉一笼屉摞得老高，海大的锅里炖的都是肉，塑料大壶里是从供销社打来的散酒，开饭时众人席地而坐，大块肉、大碗酒，就像水泊梁山的好汉，吃到到后来基本上都是喝酒了，就像歌曲唱的那样，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龙行天下

最热闹是打马鬃，
十里八乡相聚丰，
场面红火又威武，
最后会餐泡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