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方 倩 的 遭 遇
一
“妈妈,我的衣服太小穿不上去。”清华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雪粉一边吃力地穿着那件过于窄小的袍子。
“妈妈,我的衣服也小,可不好穿呢!”北航从皮被子里爬出来。哥三个合盖着一条皮被子,他一掀开被子,北大和南开都露出了光光的身子,两个人冻得直往里钻。
“北大,南开,你们也起来吧,妈妈把茶都烧好了。”
四个孩子费劲儿地把太小了的衣服穿起来。当他们围坐在小炕桌前喝茶的时候,蒙凯往每个孩子的碗里放了几片肉,北航风卷残云,不等妈妈再给他盛茶,就把几片肉吃了个精光。两只饥饿的眼睛看着妈妈说:“妈妈,我还要。”
“北航,早晨只能吃这些。我们已经没了粮食,冬季的肉食要吃到明年春天,必须省着吃。”
“妈妈,我饿!”
蒙凯异常难过:“妈妈对不住你们,让你们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过了这个年,清华就八岁了,还穿着四五岁时的衣服。你们的衣服接了又接,补了又补,妈妈没钱给你们做新衣服。妈妈那点工分连我们家的冬季肉食款都交不够,已经欠下了大队几百块钱。”
蒙凯歉疚地看了孩子们一眼,懂事的清华立即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弟弟。
蒙凯往灶膛里加了几块牛粪,土炉子发出轰轰的响声,蒙古包顿时有了暖意。她边给孩子们布置作业边说:“今天我去接方倩阿姨,你们去奶奶家写作业,妈妈要到很晚才回来。”
“方倩阿姨要来?”清华十分高兴。
“方阿姨身体不好,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日子。”
“妈妈,我们已经没了粮食,方阿姨来了也吃不饱饭,多不好意思!”北大担心地说。
“你们不用操心,妈妈想办法。哦,待会儿走的时候顺便给几个叔叔拉两车牛粪,你们去帮妈妈装车。”
“妈妈,我能照顾弟弟们,我们就在家写作业。”
“不行!妈妈一整天都不在家,不放心你们,还是去奶奶家吧。”
“可是……”清华欲言又止。
“清华,有什么话跟妈妈说。”
“妈妈,奶奶家也不富裕,我们不能在奶奶家吃饭。”
“就是,我们四个要吃不少呢!”南开也说。
“午饭就在奶奶家吃吧,妈妈会处理好的。”看着孩子们一天比一天懂事,蒙凯心里十分快慰。
池剑走了三个月以后,方倩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微妙变化,三个月没来例假,先是犯恶心,不久就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是闻到那种炒菜味儿更是恶心得翻肠倒肚。她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病,就去找蒙凯。
听着她的诉说,再看看她的脸色,蒙凯知道她已经怀孕。但她不好直说,拐了个弯儿问:“方倩,你和池剑相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他走的时候你们不把婚事办了?”
“他的事还没办妥,我们怎么能结婚呢!池剑说一旦他上了班就立即着手给我办。”
“哦!”
蒙凯观察着方倩的表情,知道她仍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就又说:“假如手续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回京手续不好办,池剑他会努力的。”
“池剑最近来信了吗?”
“没有,他走了以后,只接到他两封信。我们这里的交通简直要命,就是来了信也得等几十天才能收到!池剑比我更着急!”
唉!这个痴情的姑娘!蒙凯替她着急,不得不实言相告:“方倩,你大概怀孕了!”
方倩先是一愣,“蒙凯姐,你说什么?”
蒙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方倩一下子僵在那儿,两眼发直,双手冰凉动弹不得。
“方倩,你要早做打算。”
方倩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流下来,她一把抓住蒙凯的手,像在抓救命稻草,“蒙凯姐,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呀?”
“唉!这种事,倒霉的永远是我们女人!”
方倩越发心慌意乱,乞求的目光等待着蒙凯给她出主意。
“你应该及早把这件事告诉池剑。”
“不行!”方倩连想都没想立刻坚决地说,“他刚刚回城,一切都还没安排好,这个时候告诉他还不得把他急疯了!他准会返回罕乌拉再不离开我!如果那样就把他毁了!不!绝不能告诉他!宁可毁了我,也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蒙凯看着方倩那痴情的样子,心中一阵阵发痛,就说:“方倩,既然你不愿意伤害池剑,那就趁着月份还小打了胎吧。”
方倩沉默了许久。她望着远处的罕山,似乎在回忆她和池剑过去那段难忘的美好时光。过了一会儿她异常平静地对蒙凯说:“蒙凯姐,我既然怀了他的孩子,就要把他生下来,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蒙凯着急地劝她说:“方倩,你想过没有?你们还没结婚,他又离你而去,孩子生下来先不管外界的舆论怎样,池剑的家人怎么看?如果池剑的家人不认这个孩子怎么办?”
“蒙凯姐,池剑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他也绝不会同意我打掉他的孩子!”
女人最愚蠢的时候,永远是面对她的真挚爱情之时。在男人的信誓旦旦花言巧语之下,她们就像患上了白内障,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更看不清在人生的漫漫征途上,对方布下的机关,设下的陷阱,为了所谓爱情而随时愿意屈服,准备投降。面对这么个痴情的傻姑娘,蒙凯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地滑过,方倩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当她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她苦苦盼望的池剑的信终于来了。信中告诉她两件事,第一,他和家人正在抓紧时间给她办理回京手续;第二,单位近期派他到国外工作,这段时间不能再给她写信。信写得很短,也很平淡,没了前两封信的那种思念和温情。她的心感到很冷,她不明白她苦苦盼来的信为什么会是这样,池剑怎么了?以往的热情去哪了?会不会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既然单位派他出国工作,还能有不顺心的事?还是为她办理手续不顺利?那也不至于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想来想去方倩都想不明白,就把信拿给蒙凯看。
看完信,蒙凯的心情很沉重,她已经预感到方倩的未来,就说:“方倩,看来你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北京。”
“蒙凯姐,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办成了手续也没法回呀!我倒希望现在千万别办成。只是……只是搞不明白池剑这次来信为什么写得如此简单,而且……而且好像他情绪不好。”
蒙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对方倩又像是自言自语:“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也有不可不忘者。”
“蒙凯姐,你说什么?”
“方倩,你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别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
方倩的身子越来越重,尽管穿着宽大的袍子,还是遮不住变粗了的身腰,就连粗枝大叶的皇甫秀伟都看出了她的变化。有天早上皇甫秀伟发现她双手托着后腰在蒙古包门口站着,并且不住地挺着后背,显得很痛苦,就关切地问她:“方倩,你是不是扭了腰,最近看见你后腰总是僵直,好像弯不下腰?”
方倩一惊,脸上立刻绯红,忙掩饰说:“最近总腰痛。”
“那就好好休息休息,以后的饭不用你做了!”
三个男生绝不会想到方倩会怀孕。在他们的眼中,池剑一向文质彬彬,而方倩更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们早已确立了恋爱关系,但是谁也不会相信这两个人会做出蝇营狗苟的事来。所以以后的日子,三个男生对方倩格外照顾。
随着产期的临近,方倩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不安。该到哪儿去生这个孩子呢?她焦急得整天坐卧不宁。早晨男生们喝完茶出去放牧,她一个人躲在蒙古包里绝望地哭着,越哭心中越害怕,不停地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谁来帮帮我?孩子生下来我该如何面对三个男生?”她拖着笨重的身体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正当她六神无主惶恐不安的时候,包外的狗叫起来。大冷的天谁会来呢?她艰难地站起来走出蒙古包。远处两辆勒勒车正朝这里走来,皑皑白雪中,勒勒车走得很慢。方倩眼睛近视,看不清车上坐着什么人。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脚冻得生疼,只好先进包里暖和暖和。
当她再出来的时候,勒勒车已经过了河,这才看清来的是蒙凯。她像是看到了救星,狂喜着迎了上去,一把抓住蒙凯的手,“蒙凯姐,你,你终于来了!”
“我来接你!”蒙凯悄悄说。
“蒙凯姐!”方倩喊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就流了下来。
“就你一个人在家?”
“他们都去放牧了。”
“别哭了!冻了一道儿,也不让我进屋暖和暖和?”
方倩急忙拉着蒙凯进了包,忙着给她烧茶做饭。蒙凯焐了焐冻僵的手,把方倩推到地毡上,“你别动,我自己来。”
蒙凯坐在炉灶前边烧茶边说:“方倩,过不了多少日子你就要生了,你不能再住在这里,到我家去住。”
方倩呜呜地哭出声来:“蒙凯姐,这些日子我快急疯了!急得我连死的心都有!”
“别急,有我和乌尼尔大婶呢!大婶为你接生,你什么都不用怕。”
看着方倩满脸忧愁的样子,蒙凯宽慰她说:“方倩,人生有浪漫,但更多的是沟沟坎坎。有道是时窘时顺不到老,谁都碰到不幸事,每个人心中的不快和哀痛,都必有治愈的时候,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蒙凯姐,我……我当初为什么就没听你的劝呢!”方倩泣不成声。
“天底下可喜或者可悲的事谁都会碰到,我们只能面对。人在最痛苦的时刻,正是你审视自己和重塑自己的时候。方倩,打起精神来,从不幸与逆境中去寻求突破,这就是人生。”
两个人正说着话,皇甫秀伟回来取狼夹子,看见勒勒车,知道来了人,就进了方倩的蒙古包。
“蒙大姐来了。”
“快坐下暖和暖和。”
人迹罕至的草原上难得来个客人,皇甫秀伟异常高兴,也忘了自己是回来取狼夹子的,非常热情地招待起蒙凯来。
“皇甫,我是来接方倩的。秋天打草的时候,她帮我拉草,从草车上掉下来扭伤了腰,一直没好好养,我接她到我那儿休息一段时间。唩!顺便给你们拉来两车牛粪,知道你们牛粪不够烧。以后没了就到我家拉去。大姐别的没有,牛粪有的是。”
“蒙大姐,你带着四个幼小的孩子够难的,还老想着我们,让我们说什么好呢?”
皇甫秀伟搓搓手又说:“唉!前些年贺芳芳那么整你,我们连句公道话都没为你说!想想真是惭愧!”
说着掏出钱来:“蒙大姐,我替哥几个谢谢你,也替方倩谢谢你!这点钱大姐收下。”
“皇甫,你这是做什么?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有一点素心。别这样!”
皇甫秀伟一听,心中不由肃然起敬,用一双敬佩的眼睛看着这位经历了太多苦难的大姐。
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起了北京,聊着聊着竟忘记了时间。蒙凯推开门一看,太阳已经偏西,赶忙说:“时间不早了,方倩快收拾一下,紧走着天就黑了!”
临走的时候,趁着蒙凯不注意,皇甫秀伟把钱悄悄塞给方倩,对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急着回来,好好在蒙大姐家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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