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的一顶军帽 我讲的这个故事有点儿掉价,不算什么太光荣的事儿,但掉价也得说说,毕竟是我们曾经的一段经历,大家不会不知道。 老三届的朋友们还记得在我们即将下乡前夕和下乡后一段时间里,社会上盛行的一股“抢军帽”的风吗?在看这篇文章的朋友中有没有抢过军帽的?这事现在看起来挺荒唐,跟我们下一代、再下一代说,人家都不信,“还抢军帽,现在买什么买不着?你们真有意思!疯了吧!”对我们的故事他们嗤之以鼻,当笑话听。但那时候就是如此,就是有些疯。 “文化大革命”那阵最时兴的就是军装和军帽。一些家里有过当兵的,父母的老式军装,那可是好东西,就像宝贝一样。孩子们穿出去老神气了,一些“红后代”们穿在身上,扎着老式的、或新式的武装带,尾巴简直就像翘到了天上,走路和别人都不一样,横着膀子晃,一般人不敢惹。当时有一套嗑;“海魂衫儿,绿军帽,翻毛皮鞋,裤腿儿吊。军大衣,立着领,走在街上,没人碰。” 特别是一些已经洗的发白的旧军装,更是显出了其历史的遥远,透出一股硝烟的的味道,比起那些新军装,好像老人比黄毛小子,穿在身上,又是一番光景。如果谁家要是有将校呢的,那就更了不起了,哪怕就是国民党的,都和别人不一样,那是“官”服。肩膀上有装军衔的小孔,证明这军装在战争年代曾经穿在指挥千军万马人的身上,了得吗? 那时候文艺宣传队、武斗成员都有一身军装,有的还不止一套,有好几套,不知道搁哪淘弄的,真让没有军装的年轻人眼热。特别是那些根红苗正的,家里却没有当过兵的历史人物,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也还是没有。就千方百计地找一些近似于军装颜色的衣物来,滥竽充数,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和真正的军装一比,立马就能看出来,会引起一阵阵不友善的哄笑。但还是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显出自己与众不同。 我那时候也是一样,都是年轻人,谁不希望有一套军装,谁不希望有一顶属于自己的军帽?对于军帽、军装的向往不亚于对心仪姑娘的追求,做梦都想,可是就是弄不到。家里没有当兵的人,有几次想和曾经当过兵的小学同学张嘴,但都没好意思,几次见面,话里话外都表达出对军装的热爱,但老同学就是装糊涂,老是不往一块儿唠。把自己那点儿东西看得紧紧的,生怕别人抢去。有几回我恨不得把他的军帽从他头上摘下来,扣到自己的头上。但思量再三,还是把手缩了回去。有几次我们聚会,把他的军帽摘下来,戴在头上,神气十足地照完相后,又蔫头耷拉脑地,恋恋不舍地再还给他。唉,他怎么就这么不了解我的心情呢。太抠门儿,不够意思。“得了,别干那掉价的事儿,让人瞧不起。”这种遗憾一直带到我们下乡。 我们下乡到锦县,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沟,全村也没有过几个当过兵的,根本看不到“军绿”。倒是我们的同学中有几个女生,穿着仿“军绿”的衣裤,在那里十分显眼。你想想,在偏僻的小山村,穿一身军装,胸前带一个毛主席像章,该多打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妈的,都有军装,我们老爷们还是一身老百姓的装束,太掉价!不行,怎么也得弄一身军装,最次也要整一顶军帽。 可到哪儿去整呢?那时候时兴抢军帽,虽然不是法律允许,但大多数人的军帽都是这么来的。当时听说,锦州当兵的军帽没少叫下乡青年“抢”。锦州地处辽西走廊,辽沈战役就是在这里打的。驻扎的部队较多,还有一些军校。当兵的每逢礼拜天就到市里买东买西,有不少单独行动的。下乡青年中有比较虎的,专门到锦州“抢”他们的军帽。 我听说我们某某中学的,到了锦州,只要看见有军人在前面走,就喊一声:“站住,”当兵的一回头,上去就摘。“哥们,把军帽借我戴几天”说完摘下就蹽,跑得比兔子还快。有一阵子锦州的军人没有敢单独行动的,都给抢怕了。那时候军人有纪律约束,看到有的下乡青年和自己般般大,多少还有些同情之心,也不做反抗,睁只眼闭只眼,半推半就,很听话的摘下帽子,扭头就走,顶多回去挨一顿批评拉倒。也有当兵的干脆不带军帽上街。还有的一看是下乡青年,早早地把军帽摘下来,揣在怀里,不露面。一时间,抢军帽成风,在全国大有蔓延之势,甚至发生了流血事件。后来“中央文革”针对“抢军帽”的问题专门下了“法律条文”:“抢军帽要严判,”“抢军帽就判三年”。还有的部队,专门让特务连、侦查连的军人戴上军帽在街上晃悠,不少“抢军帽”者,中了计,受到了“无产阶级”铁拳的打击,逐渐才把这股“抢军帽”之风稍稍压了下去。 风是压下去了,但追求军绿的心,压不下去,有机会还是会去“淘弄”。我的第一顶军帽就是这么“淘弄”来的。 刚下乡不久,我们去公社所在地班吉塔赶集,眼睛除了踅摸要买的生活日用品外,还捎带看看有没有“军帽”。还别说,还真看到一个十七、八的小伙,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戴着一顶崭新的军帽,还别着红五星的帽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撩拨得我心里热辣辣地。我跟在他的后边,看看周围没多少人,凑上前去,器宇轩昂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喂,哥们,你是哪的?”我想探探他的口气,看看是不是本地的,要是班吉塔当地的就不敢弹弄。“咋地吔,我不是这地儿的吔,是河对面金沙锅儿的(和我们不是一个公社的,与班吉塔一河之隔)”。我一听他说话,地地道道的本地口音,不是现役军人,也不是复员军人,看看身材,也不像会两下子的侦察兵,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孩儿。“你是当兵的吗?怎么不穿军装?”我故意问。“不是吔,这是我哥(格)给我的”他倒挺诚实。 看到他年龄不大,还真没动“摘”他军帽的心事,再说我也没那个胆儿。万一要是叫人逮住,挨专政就不合适了,还是买吧。“把你的军帽卖给我吧,我给你五元钱,行不?”五元钱那时候不是个小数目,当兵的一个月才六元钱的生活费。一听五元钱,他的眼睛有些发亮。要知道五元钱在当时的农村来说能卖五十斤粮食。他摸摸头上的军帽又有些舍不得,看样他也挺喜欢。“不卖,这是我哥(格)给我的,才戴几天(田)吔,你要想要的话多给点儿钱儿”他还抬起了价钱。“我操,你小子还跟我做买卖哪,就五元,你今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告诉你,我是下乡青年,就看好了你这帽子了,怎么样?下乡青年那时候挺厉害,老农一般的不敢惹。特别听说这里的下乡青年都是抚顺来的,那里武斗老厉害了,当地的小青年都有些胆突突的。 这小伙一看我挺横,眼睛向四外踅摸,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有点心虚。可能他也听说下乡青年抢军帽挺厉害,有些犹豫不决。“那你实在想要,就再添点儿”。我看他有了松动,心想别弄黄了,就说:“再给你添两块钱,我也没了,行不?”他点点头,从头上摘下军帽,又把帽徽给摘了下来。“帽徽不能给你,我回去好有个交待,行不?”我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七元钱,塞给他,把军帽揣在怀里,心安理得地逛集去了,心想今天捡了一个便宜,弄了顶崭新的、连帽徽印儿都没有的军帽,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这回该让同学们眼馋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不时地把军帽摘下、戴上,爱不释手。回到房东家,我才细细地看七元钱换来的军帽。这时我才发现,这顶军帽怎么有点儿问题。真正的军帽在帽里儿上都应该有一个标有“几号”的帽子、姓名、血型、部队番号的暗红色的长方格。可是这顶帽子却没有,难不成花七元钱换来的军帽是个假货?如果是假的,那我就赔大发了。那七元钱可是家里寄来的一个月的生活费呀!假军帽顶多就几毛钱。我没敢显摆,也不敢戴,压在箱子底下,一直等到回家探亲,才让当过兵的同学给一辩真假。 同学看了看,光笑不说话。完了,真的是顶假军帽,我的心拔凉拔凉地。“妈的,让这小子给我骗了一把,当时怎么就没好好看看呢?”我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怪不得这小子在军帽上别了个耀眼的帽徽,还不给我,原来是挂的幌子。我想起了那个谁谁写的,全靠那个古董碗卖猫的小品。买了军帽,帽徽却不给我。妈的,不知道这小子靠那耀眼的帽徽卖出多少个假军帽,太狡猾! 我的同学一看我真的实在喜欢军帽,就把自己舍不得戴的一顶新军帽送给了我。对我说“不是我舍不得,就是怕你戴了叫别人抢、现在抢军帽的风多厉害,弄不好两败俱伤,我害怕落埋怨!你也别显摆,少惹祸,好好修理地球,争取早日回城!” 后来我听说我们一起下乡的青年,有好几个都中了招。都想找那小子算账,但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认倒霉吧,谁让你眼睛不好使呢? 想想那时候我们对“军绿”追求的狂热,再想想我还算理智,没办“犯法”的事儿,还真没敢到别人头上去“抢”,而是“公平”交易,虽然买了顶假军帽,心里有些不平,那是被疯了心,迷了眼,谁让你没那个眼力见呢?活该!也是吃一堑,长一智,长了记性。以后这让人笑话的事不干了! 2016年2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