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雾梦 于 2017-2-26 17:53 编辑
1968年底我们一帮还未成年的中学生,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聚集在合肥实验中学门口,准备出发到皖南青阳县插队落户。 那天,学校门口横幅高挂、锣鼓喧天。绝大部分同学都有家人相送,而我因父亲关在牛棚,母亲在学习班提高认识、划清界限,同校的哥哥也于二个月前已先我一步去青阳插队。只有同是老三届但未满16周岁(最低下放年龄)暂时留城的妹妹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个脸盆还有几件生活用品)替我送行。 同学们分别挤在几辆帆布大卡车里,穿过丘陵、跨过长江、翻过山峰、越过小溪,整整颠簸了一天,才于傍晚时分来到青阳县城。下车后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均厚厚一层灰,连鼻孔里都是黑的。随便用手一抹就是大花脸。可谁也没心思逗乐,默默地掸去身上的灰尘,匆匆互相告别后提着简单的行囊,一言不发地、灰溜溜地跟着前来迎接知青的人,前往早已分配好的各个生产大队而去。 一个全新的生活展开了,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从城市来到农村,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很快我们学会了烧饭、洗衣,学会了插秧、割稻,学会了剥麻、砍柴,学会了坚强、忍耐......。劳动的艰苦、生活的艰辛不必言说。思念父母、思念亲人不敢随意表露、压抑在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日劳动归来,发现我房间的东西被人翻乱,好像还少了个自己用玻璃丝编的小玩意。经追问哥哥承认,有几位来玩耍的男同学进去过。尽管早已时过境迁,但往日在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尚存,立即翻脸不依不饶地闹起来,哥哥情急之下推了我一下,顿觉万分委屈难耐哭着奔出门去,在与我生产队隔路相望的赵皖华那里呆了二天。哥哥和大宝(房东的大儿子与我同岁)曾来劝我回去也没答应。 赵下放青阳父母因政治问题解决要返回合肥,我想搭乘她搬家的大卡车回合肥。走的那天,只见车上堆满家具及几位先我约好搭乘便车的同学,挤得实在插不下脚。在车子已发动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思家情切之心,突然抓住车厢板爬了上去。我校高一男生潘长溪见状 ,迅速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上来,并起身把他的座位(一个木板箱)让给我。途中有几次因道路崎岖不平,异常颠簸,要不是潘长溪力气大抓紧我,估计早已被甩出车厢N次啦。而他也因站立不稳额头被柜角碰破几处。路上吃苦受罪我们都无怨无悔,一来省下不少银子,二来马上就回到合肥啦。 华灯初上时分,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头号走资派的父亲仍然关在牛棚,母亲还在外地学习班里(身边带着妹妹)继续学习、提高思想、划清界限,刚进初中的弟弟寄养在亲戚家里。二位有家属的造反派头头分割了我的家,只留下半间屋子,里面堆着一直摞到天花板我们的家具和用具,只剩门后的写字台下勉强还有一席容身之地。 我分别去探望失去自由的父母,哭诉回来缘由。宁折不弯、刚强坚韧的父亲握住我的手,抚摸我的头,什么话也没说,眼睛湿润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后悔不该回来给身处逆境的父母再添烦恼、担忧。从那以后,我无论遇见任何艰难困苦都是自己一力承担。坚忍、坚忍、再坚忍。对父母是只报喜,不报忧。 在合肥没待几天我就准备回青阳了。于是和几位家庭遭遇近似的同学(其中有三位是九中同学)一行6人约好一起走。我们扒货车来到芜湖,没成想前二天一连的大雨,把芜湖到青阳的公路淹没了。总不能再扒车回合肥,无奈只好在芜湖街头游荡等待恢复通车。刚刚初夏白天气温还行,到了晚上就冷的招不住啦(已在火车站猫了一夜),有位同学指着附近一个门口有站岗的大院子说:那是芜湖市委大院,咱们溜进去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于是几人互相帮助悄悄翻越围墙,进入一个礼堂。嗬,好大的礼堂啊,比我们学校的礼堂还大,还气派,都是绒布椅子。各自在软软的椅子上躺下,有二个同学还嫌不够舒服,跑舞台上去把幕布扯下来盖在身上。不知不觉都进入甜美梦乡。一阵喧闹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几个当兵的把我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当官模样配枪的人满脸严肃地盘问我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进来干什么?哼,你们一看就不是一般家庭的......。我们惊慌地、语无伦次地回答:我们是好人,是合肥的下乡学生,父母都是工人。工人?对方怀疑地反问那是几级工?啊,是...是...是二级工。什么?才二级工?撒谎!啊,不...不...不...,说错了,是一级工(那时不懂工人级别,以为和干部级别一样越小越高)。 哈哈哈,露馅了吧?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干啥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老实交代。哼哼,原来你们都是黑帮、走资派的子女,不老实在农村呆着,乱跑什么?我们各自寻找借口无力地申辩着。那个当官模样的人还真不错,一番虚惊后不仅让我们住进招待所,还给每人一大碗面条。 早晨(已是第三天)打听到水退车通还得要几天,我们决定改走水路。登上芜湖开往铜陵的大轮,沿江逆水而上,说说、笑笑、看看,傍晚时分船就到了铜陵码头。我们随着人群一起朝外涌,快到门口时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有人在检票!我们买的都是二毛钱只到裕溪口的过江轮渡票。怎么办?这时一个高大威猛的男生把一张不知从何处捡到的船票塞进我手里说:你最小,又是女生,这张票给你。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还有几毛钱一起交给我帮忙拿着。于是其余几个人都把身上当时认为比较值钱的东西掏出来,并约好冲出后的集中地点。他们目送我顺利出了码头大门,然后一齐“嗷...嗷...”叫着冲向大门,检票的工作人员大概从没见过这个阵势,给愣住了,等缓过神来想阻拦时,同学们早已冲出大门做鸟兽散。当我们重新汇聚到一起时,忍不住发出胜利的笑声。现已记不清那晚在铜陵是怎么捱过去的,只记得第二天早上从铜陵出发,不管是大路、小路,反正一直就往南方向走。中午在穿过一大片沼泽地时,大家一个挨一个小心翼翼地踩着前面人走过的野草茂密的脚印走,但还是有位同学一脚踩偏了滑陷进去,泥浆顿时淹到腰,越是扭动陷得越深,吓得他哇哇直叫。幸好一位过路人热心指点、帮助,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泥潭里拖出来,脸已变得和泥浆同一颜色!向南、向南、又是一天,当晚霞染红天际的时候,历经三天,我们终于回到美丽的青阳。听见青通河水欢快地歌唱,望见笔架山峰雄伟的身影,看见田园村庄袅袅的炊烟...... 现在长江上飞起一道道彩虹,高速公路就像网络一样无限伸展,自驾车去青阳只要三个小时,而当年我们整整用了三天......
安徽电气工程技术学院 李萌静 2014.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