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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昨天》节选二十 回到故土却回不到从前 安宁檬
简易公路已铺到了河东村,虽然没铺柏油,但比过去平顺多了。转过一个山口,白水河蜿蜒而来,在河弯的山坳里,就是河东村了。正是阳春三月、西南地区最美的季节,油菜花黄了,黄灿灿的一片沿着白水河一直绵延到天边。山坡上,梨花在静静地开放,不知不觉间河东河西已成了花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清香。 车上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汽车一在村口停下,大家就急着跳下车,跑到田埂上,融进金黄色的海洋里。滨阳已有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不禁有几分激动。这不单单是风景的美,这块土地,是他在飘泊异乡的日子里、在万里之外、多少次夜里梦里追寻过的记忆。 见有一群人来到村口,还有黄头发的老外,几位村民围上来。其中两位老者首先认出了若熙,激动地上前来牵她的手。若熙也认出了当年的生产队长谢富贵,苍老多了。老队长再仔细看看滨阳,也认出了他就是当年经常来这边的河西知青。村民们听说若熙回来了,越集越多,其中有几位年轻人,若熙都想不起来是谁了。老队长说,你们在这儿时,他们都才两三岁,当然认不到咯。老队长拉他们到自己家里坐,若熙和滨阳进去,看到屋里没多大变化,仍然黑乎乎的,小小的堂屋中间架着一口大锅,正煮着猪草,向房间散发着潮湿的水蒸气。家里的陈设也没怎么变。再看看老队长一身旧衫,若熙不觉有些心酸。老队长热情地拿出花生、瓜子招待大家,说现在土地承包到户,日子好过多了,吃的是不愁的了。若熙和滨阳拿出带来的糖果点心请大家吃,又跟乡亲们聊了一会儿这几年的情况,就离开老队长的屋子到二婶那里去。临走时,若熙悄悄把几百元钱压在了老队长桌上的一个碗下面。 老队长陪他们去二婶家,走在路上他才说,二婶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唯一的儿子也外出打工去了,家里的老房子年久失修,又没人住,前两年就垮塌了。顺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来到原来若熙他们小屋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小屋了,只剩下了几级台阶和两棵树。若熙认出那棵皂角树,原来是门前的一棵小树,现在已长成了一丈多高的参天大树。还有那棵枇杷树,原来是伸到房顶的晒台上的,坐在晒台上就可以摘枇杷吃,现在要搭梯子才够得上它了。若熙望着那两棵树,想着慈眉善目的二婶,心里又是阵阵酸楚。她坐在那残存的几级台阶上,摸着他们曾经不知踏过多少遍的石头,想到她和费惠、以及三位男生在这里的一些场景,一时百感交集。滨阳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年青人们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只顾高兴地在菜花地里照相。贝恩挽着辛平已照了好几张。 走过一片菜花地,就到了白水河边。白水河还是那样缓缓地流着,小磨坊仍然立在河边。进了磨坊,里面的设备还和二十年前一样,一点没变。他们在那些大石磨、大碾子和大筛子之间转来转去,滨阳像见到老朋友似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脑子里浮现出当年他和若熙在小磨坊里的情景。若熙只是慢慢地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小磨坊带给她的更多的是伤感。贝恩他们进来了,像见了出土文物似的稀奇,拉着辛平,摆着各种姿势拍照。若熙和滨阳走出小磨坊,站在河边。 滨阳望着对岸的河西说:“那就是我们住过的地方。” 若熙说:“是啊。你走后,我常来这里,望着对岸,幻想着你突然从河那边过来的情景,或是有萨克斯的声音从那边飘过来。”这个河边曾记载了她多少欢乐和忧伤啊。 滨阳说:“如果当初我不走,不知会是什么情况。” 若熙说:“不知道啊,也许是另外的样子吧。但可能上天安排我们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滨阳苦笑着说:“上天把我们划成了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他们心里都清楚大家目前所处的状况,他们再不是当年白水河边那一对无牵无挂的少男少女了。在滨阳准备回蓉市的时候,他是怀着一些希望的,但当他知道了若熙的丈夫是华汉以后,就打消了作任何努力的念头。如果不是华汉,他想他不会轻易放弃的。而若熙,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对华汉说过的话:“就是田滨阳回来,也不会改变。”无论她多么留恋她和滨阳之间那一份稚嫩的纯粹的情感,她也不可能做对不起李华汉的事。更何况滨阳现在也已有了自己的家庭。此刻,在他们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面,是压抑着的一种叫做“认命”的东西。 若熙转过身来,望着河东村,转换话题说,“这么多年了,这儿变化并不大,看到乡亲们也还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啊。”滨阳说,“这里有这么好的资源,应该好好利用开发。” 老队长想要留他们吃饭,若熙说人多,做起饭来麻烦,我们就到区上去吃吧。老队长也就不再挽留,将两大袋花生瓜子提到他们车上,大家告别,两辆车就往区上去。 区上还是狭窄的小街,只是街边的房子有些变化,有的经过了维修。他们在一家小店前停下来,认出这就是他们曾经买过锅魁的那家小店,房子依然是原来的砖木结构青瓦房,只是店堂的地面已铺上了瓷砖,桌椅板凳也有所更换。记得当时大家啃着干锅魁,没钱买炖猪蹄,好心的店家还端上来半盆炖猪蹄的汤送给他们喝。现在小店还是在卖锅魁,只是已提高了档次,锅魁里夹着卤肉、耳片、三丝等任由顾客挑选的各种菜肴,看上去很诱人。年轻的店主迎出来,一打听他就是老店主的儿子,说父亲几年前已经过世了,由他接下了这家店。若熙很有些感慨,生活就是这样,在几年中,有的人可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有的人则一辈子都固守着自己的那一小片天地,祖祖辈辈都从事着同样的职业。滨阳买了一大堆锅魁请大家吃,几个老外直说,中国三明治,OK!滨阳说什么三明治,这叫锅魁。贝恩追着问为什么叫锅魁,滨阳也解释不清楚,就说三明治就三明治吧,反正都是两片面夹点菜。 离开小店,他们又转到镇外原来住着部队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部队了。滨阳说,如果部队还在,现在应该把那一帽子米饭的钱还给人家啦。 回来的路上,一行人又到河西去看了看,就驱车回县城。第二天两个组仍各忙各的。 过了两天,滨阳那个组已完成了他们的考察任务,要离开了。若熙这个组还得再呆几天。滨阳要走的前一个晚上,来到若熙房间。有时候人在一起时,并没多大感觉,一旦要离开,就生出很多情愫来。特别是在他们之间,无论田滨阳是回来还是离去,都不会像常人那样无动于衷。 滨阳说:“这次离开,可能时间会长一些。我先去北京办办分部的事,然后回欧洲总部,那里有些工作。” “你一个人常年在外奔波,自己要多注意身体。” “我会的。” “什么时候又再回来?” “可能几个月以后吧。” “双河县好像永远是我们告别的地方。”若熙苦笑了一下说。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滨阳也笑笑。 田滨阳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递到若熙手上:“这是你的东西,应该交给你了。” 若熙有些疑惑,自己会有什么东西在滨阳那儿呢? 滨阳微笑说:“等我离开后再看吧。” “好的。” 他们只是像朋友那样握了握手,不同的是握得更紧些、时间更长些,算是就此告别。在阅尽世事沧桑之后,他们已经学会了将汹涌澎湃的激情掩藏在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 滨阳走后,若熙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拿出来一看,是一张已经发黄的存款单。字是用圆珠笔填的,而不像现在是用电脑打的,由于时间的久远,所有填写的字笔划都浸润得有些粗。在户名那一栏写着“林若熙”三个字,存款金额是365元,存入时间是17年前。若熙眼眶湿润了,365元,在17年前是什么分量!那时候一般人每月的生活费也就二、三十元,滨阳不知要节衣缩食多长时间,或是从父母留给他的钱里怎样挤挪才能攒下这笔钱!若熙把存单贴近胸口,发现在存单的背面还有两排同样浸润得有些粗的字:“一年365天,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落款是一个Y字母,显然这是17年前写的了。她凝视着那两排字,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与田滨阳的重逢唤醒了林若熙一些遥远的记忆,她原以为这么多年她已把田滨阳完全忘却,但当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她永远不可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田滨阳。这张存单更使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滨阳选择在离开的时候才把它交给她,实际上意味着在为他们的往事划句号。就像一本历史书,读到了最后一页,无论书中的故事多么波澜壮阔、多么激动人心,毕竟这本书该合上了。 这一夜她基本上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两队人在宾馆的院坝里告别。“联合国”的三个人一一和辛平拥抱,特别是贝恩,久久不松开。 若熙和滨阳站在车边,若熙轻轻地说:“那张存单,我会永远珍藏的。” 滨阳莞尔一笑:“已不值什么钱了。” “你知道它不仅仅是钱的。”若熙说。 滨阳在要跨上车去的那一刻,深情地望了一眼若熙:“保重。” 若熙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路平安。” 越野车绝尘而去。 宾馆的音响正播放着一首歌: 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那树忘记了挽留 我还在原地等候,盼一天你能回头 回头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走 心被掏空的感受,掏不空你的温柔 对着舍不得丢掉的照片泪流 这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你怎么就能把我忘了 …… 收拾所有行李,离开有你的天地 从此忘记你的姓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