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涯——土变陶》 作者:宋亚南
题记“土变陶”:土代表原生态、自然性,陶代表历练态、人为性。中学毕业生本是土,是不谙世事的原生态、自然人,上山下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基本生存能力的人生历练,从生活中的“吃”到农活中的“难”,都是本真自然之锤炼,其中也贯穿着知青个人的主观奋争。陶之为器,于个人、于国家各有其用。古稀之年忆芳华,土变陶的经历是苦痛,也是自豪。我们与共和国同龄,我们与国家的艰难发展同行。 file:///C:/Users/37659/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1.gif知青生涯土变陶(一)——龙口夺食的日子 【大势所趋,没有别的路可走。此行,此选,虽出于无奈,但也信心满满,毕竟我们才十八岁。】 准备出发 我们西安市六中的六九届高中毕业生近百人当年在陕西省商南县下乡插队。我和李凯林、潘维哲插队落户在商南县清油公社清油河大队三小队。这是我们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一排一排的大字报中精心挑选的结果。虽然介绍了许多生产队,写的也很详细,但我们大概是去商南县下乡的第三批学生,条件较好一些的生产队己被前几批去的同学占了先机,比较来比较去,也只能是筷子里面选旗杆。 file:///C:/Users/37659/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3.jpg (下乡期间我们三人在一个队,左起:宋亚南、李凯林、潘维哲。1971年县运动会期间在县照相馆留影。) 当时我们认为三队有以下优势: 1. 离公路近(交通应该好一些),离清油河公社所在地也不远(靠近政府,办个啥事儿也许能方便些)。 2. 在清油河街面上(山应该不会太高,平地多一些,也热闹,总比去后湾那深山要强)。 3. 井水近,就在房后十几米处,也浅,一米多深(天天要打水做饭,能方便、省劲儿)。 4. 队上牛多,有十几头(牛多替人干活儿,人就轻松)。 5. 全小队有人口二百左右,人员成分复杂,贫农所占的比例不太大(这个当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己经记不清楚了)。 当然也有不足,主要是大字报上显示前一年的工分值较低:一个全劳每天挣十分工,值三毛多钱。但我们不怕,就这样身强力壮的三个小伙子。当地人能活,我们也能活。努力干,总不至于吃不上饭吧! 大势所趋,没有别的路可走。此行,此选,虽出于无奈,但也信心满满,毕竟我们才十八岁。 file:///C:/Users/37659/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5.jpg (豆蔻年华,西安市六中高69.2班部分同学下乡前留影,1969) 一件丢人事 那是一个初春季节,我们三人决定去一趟试马寨,把晒的红薯干卖掉一些,好换点儿钱买煤油和盐,能省的都省了,一分钱也不会乱花,这两样实在是省不成了。 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当地的社员们日子过得更恓惶,能比吃糠咽菜强一点儿,红薯糊汤能不断顿有的喝,就很不错了。队上穷的叮当响,也没有钱分给大家。我们没有经济来源,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清油公社所属的永青区政府在试马寨,那里有粮食收购站,也是全区收公粮的地方,走公路距我们队大约10里地。 在半下午的时候我们用队上的架子车拉了几袋红薯干顺利到达,一边歇脚一边等着过秤,我就在院子里瞎转。 转到大院左边时眼前突然一亮,发现大仓库里堆了好些刚收上来的红薯干。我们跟社员一样也基本上是一年到头喝糊汤,中午吃的那点儿食早就消化干净。没有菜吃,一切副食都奇缺,一年分给的那几斤油早就没了,把肚子干耗着,早饿的咕咕叫了。赶紧招呼他俩也过来吃点儿,大家分散进行。我们就在粮站工作人员的眼皮子底下“偷”着开吃。(必须交待一下,因为我们仨太能吃,粮食总不够,老是上季接不到下季。从队上借粮也非常不易,大家都明白那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我们也是要脸面的人,就只有每顿饭都计划着做,省着吃,决不浪费一粒粮食。) 我这人没出息,一直对一切能吃的东西都敏感。忙乱中我又发现墙角儿放了几个大油桶,虽然都拧着盖子,但面儿上有厚厚的一层油,金黄透亮,凑近一闻,挺香!一定是刚收上来的香油!该我有口福。(当地的主要油料作物是芝麻,我们生产队每一个人每年能分得一斤油,知青按单身待遇,算一个半人,口粮、油等等都能多分半份,三个人四斤半。)没有多想,也顾不上别人,红薯干蘸香油,免费的午餐,真香啊! 试马寨粮站有几个从西安来的下放干部,不记得他们是哪个运动的牺牲品。(那些年运动多,一场接一场,名目繁多。都是整人的,动谁谁倒霉,互相整,人人自危,谁也逃不掉。)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会照顾我们知青,把红薯干的等级验到最高,不打折扣,一斤算一斤净粮。当时清油河公社的知青都知道。(也不知道那几个下放干部后来怎样了?应该谢谢他们当年对我们的关照)。 事后我还想过,在那个成天号召大家要斗私批修,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年代,公家的利益远远高于一切私人利益,我们仨的运气咋那么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吃国家的红薯干没有被发現,被撵走? 有这些好心人罩着,粮卖得自然很顺利,大家高高兴兴往回赶。可没走多远,就覚得肚子一阵剧痛。我让他俩先走一步,自己跑到路边儿方便,反正路上根本見不到有人。拉出来的全是黄水,差点儿拉到裤子上,怪味难闻,还起沫。起来继续走,没走多远又是一阵剧痛,又赶紧跑到路边,开始上吐下泻,如此反复几次,只覚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肚子疼的更是要命,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是撑不住了。凯临和维哲也发現不对劲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弄到架子车上,赶紧往回拉。途中我还叫了几次停车⋯⋯。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昏昏沉沉下不了车。他俩费好大劲才把我弄下车,但站不住,靠他俩架着。房东发現了这个情况赶紧到跟前,还是他们有经验,可能是闻出了气味,马上问“是不是吃桐油了”?我们这才恍然大悟,我赶紧点头称是。房东帮着烧了一锅开水,还往里撒了一大把绿豆,说能解毒。凯林架着我,对着门前的一片空地,维哲一碗一碗地给我喝绿豆汤,喝多少吐多少。現场腥味难闻,那个味道我至今都能记清楚。 也不知喝了多少碗,就这样一边喝一边吐,一锅绿豆汤喝完了,止住了吐。由于脱水严重,人处于半昏迷状态。只记得我一只左手被凯林拉过肩膀架着,他另只右手抓住我的腰,还说了句:“亚南,你的腰我已经能一把攥住了。” 在大家的照料下,躺了几天后我就能勉强上工了,记得队长还照顾我了一段时间的轻活儿。 “大学生”吃桐油的事件一下子流传开来,成了队上社员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笑柄,也成了我一生中难以忘却的记忆。 想起来也有过后怕,当时完全是靠着年轻的生命力硬挺过来的,假如要再严重一点儿,事后处理得不够及时,不够得当,说不定能脱水丢了小命?那时候除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就没有什么医疗条件,县城医院太远,去不了。 从那以后,我对桐油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无论啥地方有桐油,不用看見,只要一靠近就能在第一时间闻出来,从未失过手,比狗鼻子还灵。 我们是“十分劳” 很快,真正的夏收开始了。我们三队的地分成许多块,有几个小块的平地比较近,在清油河街的后面,大部分地分布在河对面的山坡上,远的要沿着羊肠小道爬上爬下走很远。路很窄,大部分是顺着山坡,只能背背篓,挑担子也可以,但绝大部分路的一侧是坡坎儿,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担子后面的东西,就曾经发生过挑粪水时把后面的桶碰翻,人仰马翻,狼狈不堪的事情。 每天鸡叫头遍就起床,摸着黑割麦子,为的是趁着晚上的潮气收割,麦粒不易脱落。太阳一出来就干别的,这安排很科学,确实减少了无谓的浪费。接着是扎成大捆儿,用钎担一扎挑起来直接上麦场,中途可以换肩,但始终不能着地,因为挑起的麦捆是穗朝下,一着地麦穗就碎了,这是不允许的。大家都在一块儿干活儿,在路上也是前后相距不远,没有人敢偷懒,只能是跟着队伍走,积极性还是很高的。 担麦子是强劳力的活儿,都拿最高的十分工。因为我们仨也拿十分工,不能示弱,全部冲在第一线。 在这里顺便交待一下关于工分的事情。 那是我们刚到生产队,队上开会说要给我们评下工分,评的结果是给我们仨最高分,十分。我们知道拿十分工必须是队里的强壮劳力,农活儿还得样样都会干,我们初来乍到,啥都还不会干,那怎么行?所以坚辞不受。僵持到最后队长说:你们現在实际应拿八分,但上面有话,要对知青有所照顾,体現在工分上就再加二分,算照顾分,必须得这样才好向上面交待。话都说到这份了,我们也就只能谢领了。 我们自覚有愧,本来就已经增加了队上的负担,增人不增地,抢吃了大家的饭,現在又多抢了大家的工分!感谢之余只能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干,要对得住这十分工。 每担麦子重约百斤以上,我们仨都缺少这方面的锻炼,一天下来首先肩膀吃不消了,红肿得老高,担子一上肩就像刀割一样疼。 人家社员的肩膀本来就有功夫,干起这活儿只是累点,再说人家还会用一根叫“搭杵”的辅助工具,用另一个肩做支点,一头别在扁担下面,一头用手向下压,以杠杆作用分担扁担重力,途中还能用来支住担子歇一下。换肩更不是问题,个个都会。但我们一样儿也不行,具体到我,就只会用右肩坚持到底。 我们给肩上垫上厚厚的衣服,甚至不顾社员们的笑话,给担子也缠上布条,再也无计可施了,只能咬牙坚持。第二天肩上的皮被磨破了,开始渗血,像火烧一样钻心地疼,我心里还想着,这应该就算是劳动改造了吧?我们也都明白,这个“劳动关”是必须过的,因为这是来农村接受“再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三个都很清楚,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轻伤不下火线,坚持就是胜利,这就是考验你有没有顽强意志的时候。尽管有时候会留个"心眼儿":尽量避开大麦捆,毕竟我们肩膀头还嫰。 file:///C:/Users/37659/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7.jpg (静静流淌的清油河) 龙口夺食的日子 好在能种麦子的地不多,不到一个星期也就收完了。白天抓紧时间晾晒,翻场,用连枷把麦粒打下来,然后扬场,借风吹走麦皮儿,再然后就过秤,把麦子全部分给社员,记账,码麦草垛,天天干到很晚才能收工,每个人都是精疲力尽。 社员们要把分到的麦子再晾晒,挑选。队长亲自验收,把绝大部分好麦子收回队上,再组织人送到试马寨粮站交公粮(当地人叫纳大粮)。由于我们没经验,自顾不暇,就只分给口粮,交公粮部分饶过。 那几天啥活儿都急,都重,从后半夜起来开始割麦子,每天天黑以后很晚了才收工,只能睡几个小时的觉,跟本歇不过劲儿来,我们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龙口夺食”。 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仔细,平时也总是省吃俭用,细水长流。但那几天就顾不上这些了。每天体力透支,肩膀还流着血,为了能坚持住,就不能太亏了肚子,再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老做饭,(须说明一下,大部分家里都有妇联会可以提前回家做饭,我们三个光棍没这待遇,就显得时间格外紧。)就烙了一摞大锅盔,烧了一大锅开水,那几天就吃锅盔,喝开水,又省时,又省力,反正本来也没有菜吃。社员们发現了大为惊讶!“面粉怎么敢这么吃?太太奢侈了,太不会过了!”并一再告诫我们:“秋粮下来还早得很,就这么点儿麦子,吃完了要挨饿的。” 社员们说得一点儿没错,当时国家统购粮食主要收小麦,包谷、杂七杂八的粗粮要得很少。麦子和玉米是我们队上的主要粮食作物,但交公粮时麦子交得多,玉米交得少,所以交完公粮麦子就所剩无几了。生产队百十户人家,就没有一付蒸笼,因为根本就吃不起馍,一点儿可怜的麦子除了一部分间隔着糊汤吃顿汤面条儿以外,其余的都做成挂面,只有来了重要的客人才给你下一碗,自己从来舍不得放开吃。 社员们的劝告至诚,至善,因为没多久,这话就在我们身上应验了。这是后话。 虽然我们在小学、中学时也去西安郊区关中农村拾过麦穗,割过麦子,但那只是帮忙,学农劳动而已,同我们参加这样的夏收有着量和质的区别。昔日少年时那种对麦熟的期盼,焦急的等待,收割时的兴奋,与在山区农村当知青担麦子时流着血的肩膀相比,不能同语而论。后者给我们的记忆永难磨灭。 也因为这几年的朝夕相处,风雨同舟和患难与共,使我们仨的关系虽历经半个世纪,不减不衰,亲如兄弟,已经远远超出了“同学”一词所包含的内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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