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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河跟季传秀的故事，以及围绕着他们的、由他们引申出来的一连串事情，还有前年坠崖的玲妮子父母周云娟跟张同义的爱情故事，让田齐发现了沂蒙人纯朴真挚的情感世界。他萌生一个想法：收集这里过去和现在的情感故事，把它们整理成文字材料，说不定以后会用得上。 他首先想到的，是房东大爷梁乃仁和大娘刘在兰的故事。 田齐到季家庄子快两年了，对房东大爷和大娘的故事早有耳闻。但他只知道他俩是自己好上的，那时梁乃仁给刘在兰家扛活，刘在兰看中老实勤快的梁乃仁，两人几经周折，后来终成眷属。梁大爷生性木讷，不善言语，大娘的性格正好相反，田齐便从大娘那儿着手了解。 一天下小雨，梁绪中出去找青年们玩，大娘在堂屋给田齐纳鞋底。她把锥子尖在头皮上抹一下，蘸点脑油让锥子润滑，接着往鞋底上扎个锥眼，把引着细麻线的大针穿过去，再用锥子柄从反面绕两道麻线，使劲将麻线扯紧。一双鞋底的针脚密密麻麻，不知要纳多少针。 田齐坐到大娘跟前，请她啦啦她跟大爷梁乃仁的故事。大娘先不好意思，经不住田齐再三请求，只好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把她跟梁乃仁的事啦给田齐听。 梁乃仁年轻时，爷娘过世早，剩他一个光棍，穷得叮当响。他除了一付好身板和憨力气，别的啥也没有，全靠给人帮工扛活挣碗饭吃。好在他肯吃苦，能干活，耕田耙地扶耩子，砍树垒堰起石头，脱坯打墙盖宅子，推车赶脚当把式，没他干不了的。他给谁家干活都尽心尽力，人家有活儿都愿意找他。 他有身板有力气，又忠厚又老实，可就是说不上媳妇，二十大几了还光棍一条。谁不想给自家闺女找个日子好点的人家？都知道跟他只能过穷日子，谁也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俺家那时有二十来亩地，俺爷走的早，靠俺哥跟俺兄弟种，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请梁乃仁帮工。他一天到晚说不上三句话，可干起活来不疼力气，俺娘俺哥挺中意。他也乐意在俺家干，从不计较工钱什么的。越是这样，俺家就越不能亏待他。后来他就长在俺家干，俺家也把他当成自家人。 在一口锅里摸勺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长了，俺看他越来越顺眼。俺是识字班，家里家外的活都得干，他推车俺给他拉车，他铡草俺给他续草，他衣裳海⑷了俺给他打补丁，鞋子破了俺给他做新的，俩人就这么好上了。 他先还不敢跟俺好，说他只有一间窝棚地铺，没田没地，没铺盖没粮食，拿啥给俺过日子？俺说只要咱俩好，你会干，俺会过，不愁过不下去。俺娘一心想把俺嫁给岸堤一家开磨坊的，不让俺跟梁乃仁好。俺死活不上岸堤，非要跟梁乃仁。 在俺那帮识字班里，俺算是数得着的，长得俊不俊不说，做啥事俺也不落后。给咱队伍推磨烙煎饼，做鞋缝袜子，帮村干部收公粮，动员小青年参军，俺哪样都走在前头。说起动员参军，得先动员俺兄弟刘在亭，要不怎动员旁人？俺爷走后，俺娘当家，她不想叫俺兄弟去当兵，嘴上说走了一个人地种不过来，其实是舍不得他去扛枪打仗。可俺家有兄弟俩呢，不走一个哪说得过去？ 动员兄弟参军、跟梁乃仁相好这两件事，俺算是跟老娘戗上了。俺娘先是怎也不同意，俺也坚决不让步。俺娘想来想去，想出个主意，跟俺说只要梁乃仁去当兵，你兄弟就去；梁乃仁不去，你兄弟也不去。 村里原本不动员独子参军。俺娘以为梁乃仁是独子，去不了，跟他摽着，俺兄弟就不用去了；梁乃仁真要是去，俺兄弟只好去，跟梁乃仁一块，有他照应着也行；梁乃仁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趁着梁乃仁去当兵打鬼子，瞅机会把俺嫁到岸堤去。 老娘的条件俺一口应承，先去动员梁乃仁报名。梁乃仁好动员，俺一说就成。村里虽说不动员独子参军，可自己报名还能不欢迎？俺娘没法子，只好让俺兄弟也报了名。他俩是一道走的，在队伍上也待一块。动员了他俩，俺接着又动员了两三个青年。区干部表扬俺，还跟县上汇报，说俺把情郎和兄弟都动员上了，县上把俺评成拥军支前模范，连队伍上都知道俺刘在兰。区干部跟县上干部都承认俺跟梁乃仁的事，俺娘想把俺嫁到岸堤的算盘就不敢再打了。 家里一下走了两个壮劳力，又都是俺动员走的，他俩的活俺得担起来。说实话再找帮工也难，年青的都到队伍上扛枪打鬼子，年长的都撑着一大家子，没人出来帮工了。俺哥心疼俺干那些重活累活，就拼命多干，可他一个人累死也干不了三个人的活，还得俺帮他。 梁乃仁跟刘在亭在队伍上打了不少仗，真是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把鬼子打跑了，梁乃仁当了班长。后来打孟良崮，他俩随着队伍往上冲，子弹就像下雨似的。冲到半山腰，一挺机枪藏在山崖上，朝咱队伍拼命扫射，俺兄弟刘在亭中了好几枪，倒下了。梁乃仁红了眼，从旁边崖缝爬上去，连扔几个手榴弹，炸掉机枪和机枪手，他肩膀也受了伤。 俺兄弟成了烈士，梁乃仁受伤立功，复员回到村里。村长季成信把俺兄弟刘在亭的烈士证送到俺家，顺便帮梁乃仁提亲。俺娘听季成信说是梁乃仁炸死了打死俺兄弟的机枪手，念他替俺兄弟报了仇，同意把俺嫁给他，还把两间西耳房送给俺俩，日后拉道东墙，隔成了两个院子。 土改时，俺家有二十几亩地，又常雇梁乃仁扛活，工作队给划成富农。俺娘当着家，跟俺哥一起戴了富农帽子。虽说是富农，可俺家在庄里人缘好，没得罪过人，出伕交公粮什么的都积极着，俺又是拥军支前模范，加上俺兄弟在队伍上，家里是抗属和军属，工作队就只分了俺家十几亩地，没动宅子。分掉十几亩地顶数俺高兴，地里场上的活少了一半，人松快多了。后来有了俺兄弟的烈士证，成了烈属，村里就把俺家跟别人家一样看待了。 关于大娘的老娘刘胡氏，田齐还听季忠林说过这样一件事：六六年下半年，岸堤中学红卫兵到村里来，要批斗四类分子。村里戴帽子的共有四个人，有三个老老实实到会场，戴高帽子挂牌子站台子游村子，刘在兰的哥刘在堂也在内，只有刘胡氏没去。红卫兵火了，十几个人跑到刘胡氏家，要把她揪到会场去。进了她家院子，只见刘胡氏坐在堂屋门口小板凳上，手里捧着镶在镜框里的烈士证，低着头，满头白发遮着脸，身子一动不动。有红卫兵冲上去要拉她，一见她怀里的烈士证，愣住了，想动手又不敢，楞了一会，乖乖地退了回来。那些红卫兵天不怕地不怕，可在革命烈士面前，还是不敢太过分。
注释 ⑷海：沂蒙山区常把“坏了”说成“海了”，另一层意思是“多”，比如把“多了去了”说成“海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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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0 07: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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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07:22:52